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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张叔,我知道啦,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看会书。”李先生苦笑不得,那日原是临时编就的谎言,没想到却引得张叔如此关注,每每见她放学了还不回家就逮着她好言相劝,她开始后悔自己怎么编出个这么拙劣的谎话。

“好吧!看书也好,你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张叔说道,却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来了书房。

“哎,张叔也真是热心。”李先生摇摇头,笑道,拿起书翻看了起来,可没看一会便怎么也看不进去,白天有课要上倒还好,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不巧今天是放假,她的心思便怎么也唤不回来了,飘飘摇摇的,愣是飘到了重见欧阳毓灵的那一晚。

十年了,她未停止一刻想念过欧阳毓灵,却未曾期盼过再次相遇,更未想过再次见到她会是怎样的光景。那日在离医馆不远的街头,她看到了欧阳毓灵,十年了,欧阳毓灵的容貌好似还没变,只是她脸上的神情多了失落与悲戚。她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走进了医馆,而她凄惶地转身,告别那份痴情的凝望。对欧阳毓灵,她心中有太多的爱意,也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恨,她的心情很复杂,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实在无法再去靠近那个分离了十年之久的人,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对不起思晗,思晗为她,实在付出太多了。

是的,她就是皇甫瑾瑜,她没有死。

当年总兵府的临别的之宴,并不知情的幕僚与皇甫瑾瑜觥筹交错,相谈甚欢,而知情的田修元却心痛到几欲窒息,他假意醉酒离开了晚宴,下人扶他回房休息,而他却趁人不注意拎着酒壶独自出门。正在他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他撞到了匆匆而来的一人。

“总兵府怎么走?”那人不顾被撞疼的肩膀,焦急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老头,你是谁啊?”内心极为痛苦的田修元,酒后失仪,全无了往日的礼节。

那人实在急于找到总兵府,只好忍了怒气回道:“我叫周癫。”

周癫……听到这个名字,田修元立即酒醒了一大半,他记得这个名字,当年欧阳毓灵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出宫,就是为了寻得神医周癫替她父皇治病。神医周癫,说不定能解得小玉身上的毒,说不定她就不用死了。想着,他猛然拉起周癫的手,“我知道总兵府在哪,快跟我走。”说罢不由分说地拉起周癫跑了起来。

两人赶到总兵府,推开书房,正好看见毒发倒地、气若游丝的皇甫瑾瑜,周癫急忙用银针封住了她的穴位,抑制了毒气的进一步扩散,又将计就计,铤而走险给皇甫瑾瑜服下了假死药。

所以,第二天李思晗、曹海光等人便看到了毒发身亡的皇甫瑾瑜,李思晗当场晕倒,等她醒来时,再见的已是化作灰的“皇甫瑾瑜”,李思晗带着“皇甫瑾瑜”的骨灰,也带着皇甫瑾瑜的嘱托坐上了前往浩京的马车。

田修元并没有马上将皇甫瑾瑜假死的消息告诉李思晗,因为他知道,悲愤的李思晗更有助于完成皇甫瑾瑜的嘱托,虽然这很残忍、不厚道,但他不愿错过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不然皇甫瑾瑜的假死就没有意义了。于是他狠下心看着李思晗伤心欲绝地离开,并派人随行保护,以防李思晗想不开。

田修元将皇甫瑾瑜安置在一秘密的院落里,周癫日夜守着为其治疗,好不容易才把皇甫瑾瑜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然而让皇甫瑾瑜不死容易,让其好起来却很难,因为她身上的毒气已经侵入骨髓了,饶是神医周癫医术精湛,也不得不认输。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她还活着,这时李思晗也回来了,于是田修元带着周癫,找到李思晗,说明实情。

“周老头,带我走吧,去哪都好?”

“不,我们现在还不能走。”因为皇甫瑾瑜身上的毒还没解。

对于皇甫瑾瑜的死而复生,在周癫看来,这得感谢他的灵丹妙药“三不易”,以及他的妙手回春,才得以吊住这口微弱的气,然而在李思晗看来,这全赖于皇甫瑾瑜对人世的执着与牵挂。自杀的她看似生无可恋,然而李思晗却明白,她的瑾瑜哥哥心中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牵挂,她总认为,幸好瑾瑜哥哥最终是活过来了,不然,她非得死不瞑目不可。

事实上,皇甫瑾瑜确实是不甘心赴死的。当初的她,之所以选择死,是因为有太多的无奈,她身中剧毒不得解,唯一的解救方法就是进军南阳,向欧阳毓灵换得解药,然而这让身为南阳人的皇甫瑾瑜怎么做得出?

记得当初为了胁迫隆懿太妃放了自己,她仅密令一千赤宇军潜入洛城,以俟后动,就导致了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她都无法原谅自己当日的不孝不义之举,她又怎么可能进攻生她养她的父母之邦呢?

拿的起、放不下的,不一定是情感,亦可以是肩头的重任。对皇甫瑾瑜来说,自出生以来,便搁在她肩头的重担,是融入她生命里的一部分,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被周癫和李思晗抢救回来之初,皇甫瑾瑜在淮城里,却时时忧心着南阳的一切。当年,白离举兵犯境,皇甫瑾珩出征遇刺,皇甫瑾瑜急得险些策马直奔南阳,好在李思晗死死抱住了她。

那一刻的李思晗声泪俱下,“瑾瑜哥哥,你好不容易逃脱了这宿命,如果你回去了,一切苦难便都不值得了,周前辈和我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说及此,皇甫瑾瑜心中一痛,只得作罢。周癫为了替她解毒,操劳过度,再加上年事已高,因此没多久便去世了。周癫死后,医治皇甫瑾瑜的重任就落在了李思晗身上,为了清除残留在皇甫瑾瑜身上时常摧残得皇甫瑾瑜痛苦不堪的毒素,李思晗不惜以身试毒,常年累月的毒素积累,使得李思晗视力严重受损,导致了夜里看不清。周癫的死,李思晗的眼睛是她心中永远的痛、永远的愧疚,也正是这份痛与愧疚留下了皇甫瑾瑜那颗肯舍身为天下的心。

淮城岁月,平淡无奇,返璞归真,李思晗为重生的皇甫瑾瑜取名李思隐,“隐”字喻意再清楚不过了,两人在淮城城郊一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子里,度过了十年的朝朝暮暮。在这里,她不再是南阳王皇甫瑾瑜、亦不再是阳朝皇夫白玉,她仅是淮城内一个平凡无奇的教书夫子,她叫李思隐。他是她,她着女装,掩去一身风华,重拾被搁浅的经史子集,为淮城童子传道授业解惑,偶尔帮父老乡亲写写信,帮李思晗写写药方。她为夫子,李思晗是大夫,朝来她私塾授学,李思晗医馆治病,夜来,两人相聚医馆,品茶赏月吹风,日子倒也过得自在快乐。

然而事实上,皇甫瑾瑜这十年来,未尝有一日是真正开怀过的。她心中有放不下的家国天下,分裂的阳朝,暗潮涌动的江山,水深火热的百姓,无一不是她的牵挂。花甲之年的母妃,血气方刚的幼弟,无一日不是她的担忧,她有着对母妃有始终无法释怀的愧疚,母妃生她育她,可谓将毕生的梦都倾注在她身上,可她残忍地扼杀了母妃的梦不说,还让母妃深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除此之外,她还有对欧阳毓灵割舍不下的爱意,对李思晗无法弥补的亏欠。凡此种种都是皇甫瑾瑜心中无法言喻的痛,是她午夜梦回醒来后心中久久的失落与不安。

第121章破镜难圆

“呐,李先生的私塾就在那里。”汉子指着前面竹林后一座安静的院落说道。

“好的,谢谢大哥了。”欧阳毓灵对着汉子道谢,又掏出一锭银子,“大哥,这是答谢你的。”

“哦,不用不用,你给的已经够多了。”汉子连连推辞,终是没有手下欧阳毓灵的银子,末了他问道,“姑娘,你若是没有其他吩咐,那我就走了哦。”

“嗯嗯,多谢大哥,告辞。”欧阳毓灵拱手作别那么汉子,轻移脚步穿过院落外稀稀疏疏却别有一番风味的竹子,来到了私塾门口,私塾中很静,欧阳毓灵猜想今天应该是放假,此时除了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也就只有自己轻缓的脚步声与急促的呼吸声了。她轻轻推开掩着的竹门,“咯吱……”一声,竹门打开了。

院子内的构造简洁别致,与白玉那云淡风轻的风格甚是相似,欧阳毓灵四处观望着,贪婪地呼吸着这个院子内属于白玉的气息,她鼓起勇气,朝着敞开的正堂走近。

“姑娘,你是谁啊?”正在欧阳毓灵即将迈上正堂前的台阶时,一声呼唤在她身后响起,来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此刻他正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我来找人。”欧阳毓灵转身答道。

“你找谁?”张叔警惕地问道,平日里,他接待过不少来这里找自己儿子或是找李先生的小孩家长,见过为孩子的功课紧张的,因孩子的顽劣难过的,也见过经李先生答疑解惑后豁然开朗而高兴大笑的,却唯独没见过像眼前人这般……怪异的,张叔搜索枯肠好久,终于想出了“怪异”这个此来形容眼前的女子。虽然她面无表情,却又让人觉得她平静的脸上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虽然她没有开口说话,可她那悲戚却又欣喜的眼神里却分明有很多很多话要说。“你找谁?”张叔又一次问道,只见那人怔怔地从嘴里吐出二字,“白玉。”

“白玉?姑娘,你找错地方了,我们这没这个人。”张叔答道。

“不,我知道她在这里。”欧阳毓灵笃定地答道。

张叔见眼前这女子把他的话当做耳边风,还径自往正堂走,有些恼了,他快步上前,拦住了在他看来行为怪异、图谋不轨的欧阳毓灵,提高音量说道:“姑娘,你怎么就听不懂呢?我们这没这个人。”

“张叔,怎么了?”在书房内看书的皇甫瑾瑜听得张叔颇为恼怒的声音,忙从书房里跑出来,与院中之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怔住了,她怎么会找到这里?

同样的,欧阳毓灵也怔住了,眼前之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白玉。此时的白玉褪去男儿装扮,一袭白色长裙曳地,外罩青纱,腰束云带,乌黑秀发用一根木质簪子简单別于脑后,留几缕丝丝飘于颊旁,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美,她嚅喏着,从干哑的喉咙底发出一声阔别十年之久的呼唤——“白玉。”刹那间她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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