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从未见过这样赠书的,连忙把书放进储物袋里。陆风回往前倾身,颇为神秘地说道:“这是一本好书,天下万事万物都在其中,你若是看懂了,这天下就没什么能难住你了。”江离被唬得一愣,柳庭深却笑道:“你别信他,这人见人就夸自己的书好,见人就想方设法赠书。他把自己的书吹嘘地天花乱坠,天下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叫他神棍。”
陆风回瞪了他一眼,又对江离说道:“他懂什么?这是学术著作,你见过哪本学术著作卖得好的?我又没收一班学生来买我的书做教材。”说罢又补充道,“我还出了诗集,但我的诗集都卖得很好,不能送给你们了。”
江离连忙说道:“这没有关系,晚辈得前辈赠书,已经很知足了。”陆风回见他很上道,就很高兴,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江离道:“晚辈想请您帮我寻一个人。”陆风回看了一眼柳庭深,叹道:“你不用找啦。”江离心中已有不详的预感,问道:“为何?”陆风回轻飘飘地说道:“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江离刷地站了起来,道:“你如何知道?你都没问我要找的是谁!”陆风回仍坐在蒲团上,抬头看住江离的眼睛,说道:“不就是孟宁嘛。”
江离一颗心彻底地沉了下去,他心想,这人果然知道天下事。他这样想着,心里就更加绝望,梦游一般一步步退了出去。
柳庭深见他出去,起身就要追。陆风回抬头看着他,道:“你现在是谁?苍旻?路葵?问天?秣阳?”
“他们都是我,但我只是我自己。”柳庭深说罢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道,“以后再找你算账。”
柳庭深往常总在为那些突然出现的记忆痛苦纠结,总害怕自己会变成另一个人。如今他才明白了,人总是要变的,他也好,江离也好,早就和以前不一样的。但不管怎么变,他终究还是他自己,不是任何别的人。虽说这也是身不由己,但世人大都如此,并没有选择自己经历的权力。
陆风回摇着扇子目送这位妖族首领出门,玩味道:“这人修为,倒胜出前人许多。”
柳庭深出了竹轩,跟江离一前一后走在铺了木板的林间小径上。江离走得飞快,过了青竹桥,风六他们围上来,纷纷问道:“怎么样?妙言大师说了什么?”
江离没有说话,径自往前走。秦日昇等人愣在原地,风六却带着阿月追了上去,道:“你等等我们。”江离声音寒如钢铁:“别跟着我。”风六听了心里一怵,本能地就不敢再跟。
柳庭深追上前来,秦日昇问道:“这是怎么了?”柳庭深道:“你们在这儿等着,不要跟上来。”他说罢追了上去,江离不想见他,御风往天际飞去,柳庭深紧随而至,江离想也没想就拔剑出鞘,一剑斩过。柳庭深像一阵风一样飘身后退,发梢一缕白发仍被斩断,飘悠悠落到尘土里。
恨生剑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漆黑的暗影。
柳庭深站在晚风里,头发扬起来盖住了一双幽深的眼睛。
“如果我说,”春日的风不强,然而他的声音微弱得仿佛要被春风吹散,“如果我说,我就是孟宁,你信吗?”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如今再说出来,往事便像一团风一样向他涌过来,让他怀念又遗憾。曾经有一段时光他渴望回到过去,可是如今他再也不想了。他再也不想做回那个人。往日再好,明天再糟糕,他也宁愿往前走。
江离什么也没说,在裹着落花的晚风中转身而去。
柳庭深暗叹一声,又跟了上去。莫说江离不信,他自己也不相信。无论是喜是悲,聪明人都不愿回到过去。他想,江离也是如此,他如今落拓潦倒,但他就愿意重回上清宗那些天真到愚蠢的时光吗?
江离转过身来,望着柳庭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柳庭深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很多话说不出来。最终只轻声说道:“好,都听你的。”
他看着江离走远,晚风拂起他的衣袍和长发,前方是初降的暮色。他再往前走,就是冷寂的黑夜了。
☆、君子赌徒
江离不愿相信孟宁死了,他想要把他找出来。风六自然对他的想法表示赞同。江离从他的言语中得到了安慰,便让他继续跟着自己,每天与他论证孟宁没死的可能性。
江离在越州流连了一两年,孟宁没找到,罗浮门上下倒是被他惹了个遍。他如今修为又高,轻易捉不住,每到关键处总有人相助。罗浮门每天都在他身上加赏金。原本罗浮门门主顾及到孟隐枫的情面,已经撤了缉拿令。如今已换成了追杀令,谁只要拿着他脑袋就能换钱。赏金之丰厚,使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来找他发财。因他喜欢男人,修真界都传他是个爱涂脂抹粉的娘娘腔,这些人上门看见一个清隽少年,都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江离每天寻衅滋事,初时还觉得有趣,后来难免觉得有点烦。有时遇到些不自量力之徒,阿月便主动提出要帮他处理。她喜欢并精于此道,在这些人身上充分发挥了孩子的想象力。
她同时还是个小哲学家,非常喜欢思考人性。
这日上门的是两个兄弟,这两人连风六都打不过。风六把这两人带到阿月面前,说道:“月儿,再给你两个小礼物。”
阿月看了这两人畏畏缩缩的样子,挥挥手说道:“这两人一看就贪生怕死,没什么意思。”那两人连连点头,只盼阿月能放了他们。阿月狡黠一笑,道:“这样吧,你们俩打一架,谁赢了我就放了谁。”那两人就比了一场,打得还算克制。阿月便脆生生叫道:“你们这样是在跳舞吗?谁先刺对方一剑才算是赢了。”
哥哥先刺了弟弟一剑。
阿月笑得眉眼弯弯,对哥哥说道:“你走吧。”那哥哥收了剑,对弟弟说道:“我先走啦。”他在弟弟怔怔的目光中抖着腿就要出门去,阿月便对弟弟说:“你看,他根本没把你当兄弟。这样,你把他胳膊砍下来,我就放你走。”弟弟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提剑向哥哥砍了过去,最终砍下了哥哥的胳膊。后来他俩根本不用阿月出言挑拨,已经如仇敌一般杀得你死我活,庭院石板上到处都是血迹。
阿月撇了撇嘴,对人性感到很失望。
江离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烟气,再往前走两步,就看到庭院中生了一堆小火,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木着脸,正用竹签串着什么东西在烧烤,旁边放着孜然和盐巴,地上有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江离寒着脸问道:“你又在做什么?我说了不许在我面前做这种事。”
阿月调皮地摊了摊手,无辜地说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江离不相信,也懒得管,避开血迹往内院去。阿月连忙跟上他,问道:“你怎么了?今天赢了吗?”江离很不高兴地说道:“输了!”
他最近不想再去找罗浮门的麻烦,反而培养了一个新的爱好:赌博。他赌博既不出千,也不计算,纯粹就是看运气,所以总是输多赢少。最喜欢与人赌骰子。他喜欢骰盒揭开前的那种一心一意的紧张感,就像在等待老天揭开他未知的命运——看你下一把究竟会给我开出个什么!
“赌钱不能只靠运气,”阿月跟在他身后说道,“其他人都出千,就你规规矩矩的,当然只能输了。”又问道,“你吃不吃西瓜?井里冰着西瓜的。”
江离逗她:“不吃,输多了没胃口。”他说着就解下酒葫芦开始喝酒。倒是风六以为阿月想吃西瓜,乐呵呵地去把西瓜钓上来拿去切了。
“你怎么又喝酒?”阿月皱着眉问他。
江离笑道:“你这小姑娘管我?人生得意须尽欢,你年纪还小,不懂。”阿月亦笑,道:“你如今人生很得意吗?”江离喝下一口酒,半寐着眼笑道:“你这小姑娘尽拆台。”
夏日傍晚的阳光透过树荫照在他脸上,暖洋洋地让人想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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