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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他都可以忍受。长久以来他都默不作声，乖乖跟在他身后，对他的一切全盘皆收，可他得到的又是什么？！他可以为他的颐指气使，他的视而不见找借口麻痹自己，可即使是这个人，这个人，也不应该拿他所有的付出开玩笑，更不该当面侮辱他的朋友，玷污他的梦想！他喜欢他，却还没贱到整个人连带自尊感和羞耻心都能被他狠狠踩在脚下！

终是忍无可忍的朴智旻咬牙，用力挣开闵玧其的束缚，接着快准狠地反手一拳打在他脸上。

“我说，我要跳舞。”他直起身，毫不避让地直视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铿锵有力。

没料到他竟敢出手打自己的闵玧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然后更不可置信地发现坚持健身的朴智旻其实可以挣脱他的桎梏，而且是轻而易举地，几乎不费什么气力就摆脱了他。

“呵，够厉害啊。”被挫了锐气的闵玧其单手抹掉嘴角的血，侧身靠墙而立。

“我朴智旻自知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朴智旻摇摇头，“也从没想过要出人头地，名垂千史，所以失败我也认，你不喜欢我，我也认。”许是愤怒到极点，他的身体颤颤发抖，“但其实闵玧其你，才是独自寂寞到不行，十分渴望得到爱的那个人吧。一再说着‘Idon’tcare’‘Idon’tgiveafuck’这样的话，你是怕被别人拒绝所以不在乎，怕被再次伤害才始终无法接受别人的好意。整天说什么为了HIPHOP，为了说唱，SUGA那帮家伙都还不知道吧，你，闵玧其，其实就是个连专辑都不敢发的懦夫！”

“不敢？你以为我害怕？”怒意冲冠的闵玧其逼仄过来，声音比往日沉八度道，“告诉你，首尔一半的地下rapper现在都靠我的资助活着。为了更好的音乐，更多人的理想，我特么酒吧挣的钱一分不剩全投在这些人身上！包括你朴智旻！”

“没人求你付出！”朴智旻尖锐地反驳，“你以为你多收留几个像我这样的人就够了吗？你知道大家要的是什么吗？你又清楚太宇为什么宁愿去当偶像也要离开SUGA吗？”

“你不知道！因为你想拯救的只有你自己！”索性一次全部倾吐而出的朴智旻涨红了脸，“你可以在SUGA做一辈子音乐，我可以跳一辈子的舞吗？太宇能忍受永远只圈在SUGA巴掌大的舞台上打碟吗？他写的歌一首接一首，你又真的全部用心听过吗？”

“你要我们怎么办？除了现在尚且还可以挥霍的青春和对HIPHOP的一腔热血，我们什么都没有。你还有SUGA，名望，有父母，但我为了追随你，真的，一无所有，毫无退路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所以拜托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话已至此，朴智旻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消失殆尽。他径自扶着墙转身，不再看闵玧其。旧伤添新痛的脚踝只能拖着一步步慢慢向前挪动。

他每迈出一步，便知道离他的喜欢越远一点，可他别无选择，义无反顾。他无法继续呆在一个固步自封，把喜欢当儿戏的人身边。

“你去哪？！”发现他似乎是真的要走的闵玧其大声追喊，语气里有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张。

朴智旻的身形因他的诘问顿了几秒，后又继续缓慢前行。他扶着墙决绝的背影沉默笃定，仿佛大大印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鹅黄灯光将他离开的身影拖曳地很长，很长，像极了曾经在汉江边迎面而过的夜风，那么空啸，那么绵长。

曾痴爱如他，最后竟亦是头也不回。

十二

“朴智旻！”眼看他越走越远，闵玧其大声叫喊，可自始至终没有上前一步紧紧拽住他的手。

“喂！朴智旻，你有种走就别回来！”见对方依旧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他愤恨一甩手，折身迈上了截然相反的路途。

他也才十八岁那么轻狂嚣张，哪怕朴智旻是以缓慢挪动的速度离开他的世界，他也不愿屈尊就卑，更不会软言挽留。先低头的人就输了，而他闵玧其，从来不做输者。所以他满不在乎地兀自回家。

从前无论多晚回去都会留有一盏小灯的别墅现在冰冷黑暗，死气沉沉。闵玧其将钥匙摔在玄关，只手打开客厅的灯，辉煌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更显他的身影孤零。

早在日前跟他坦白做偶像的金太宇和另外四名预备成员搬进了公司集体宿舍。而朴智旻……都这个时候了他还管他朴智旻干什么？！

心烦意乱的闵玧其摇头，似要摆脱任何有关那个人的想法，走进楼上自己房间打开音响，继续前些日子未听完的J.Cole。rapper特立独行的flow伴随着浴室热水，一同将他身上寒凉夜露以及意识里残留的酒精冲洗得干干净净。被一拳挥出血的嘴角虽然动一动还痛得厉害，可他似乎却一点也感觉不到，面色平静到甚至都要忘记适才才和人大吵一架。

他用浴巾边擦头发边走进房间，如释重负跌进床柔软的怀抱；还在滴水的头发濡湿了床单，也不甚在意地随手拨拉两下，浴巾更是索性遮盖住大半张脸。

音响里正放的是他尤其喜爱的那张2014ForestHillsDrive，最大音量。J.Cole鬼斧天成的韵脚撞击涣散灵魂，空洞地游荡在有如封闭囚室的房间。

许多年未曾袭来的孤寂在这个星月迷茫的夜晚措不及防造访。初来首尔送外卖被老板无故谩骂却喏喏不敢回口的自己，在公演台上嘘声不断只得默默下台的他自己，写不出像样的歌词在天台喝酒，大把大把白色药片塞进嘴里，最烈的伏特加混着火焰漫天而降，空气中漂浮着渺小自卑如蒲公英种子般的他的自我。

难道一直以来他都错了？

他从不曾这么质问，只知奋不顾身向前奔跑。那么那么多喜爱HIPHOP的面孔簇拥在他身旁，热闹地伸出手来呼叫着他的名字，他也伸展开手臂想和他们热情相拥，却触到扭曲变形的墙壁，欲吞噬掉他的身体，从他最脆利的自尊开始。

他不能停下，停下即是死亡。竭力拒绝所有质疑和否定，一旦有挑剔的声音就用更凌厉的词句恶狠地反击，可此时此刻突然不得不顿住脚步，环顾四周，他突然感到偌大别墅空空荡荡，唯剩这世上将只余他孤身一人的焦虑，这似曾相识的绝望。

他只是想帮助和他一样热爱街头文化却苦于没有金钱资助的同伴。他不想看越来越多的孩子受他曾经受过的压抑痛苦，再迫于来自家庭、社会的压力放弃曾经的梦想。如果这都是错，如果这都算错！

闵玧其愤然扯下脸上的浴巾。那个朴智旻，居然敢说他是为了拯救他自己？！他要是为了自己，就不会赌上父母期望建立SUGA，才不会在意圈里又有谁是不是去不起录音室，是不是即将食不果腹流落街头，谁又会日夜烦心说唱音乐能不能跻身主流，为其始于街头最终沦为地下不为人知的悲哀命运而辗转反侧，为那些被浪费、被埋没的才华长吁短叹。

还有他永不曾停歇的笔。随身携带的歌词本上涂写满各色韵律。他睡前写，在公交车上写，喝酒到尽兴处和三五好友一起写，不知疲倦地写词，制作demo，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HIPHOP文化发扬光大，企望着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有个半大小子偶然再听到一首触动心弦的歌，从此像历史上所有嘻哈少年一样，被这种真挚直率、自由不羁的表达方式俘获，义无反顾投身其中，为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只有一代接一代的不懈努力，HIPHOP才不会沉寂，乃至死亡。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所做的努力。他接济过的音乐人、舞者甚至是涂鸦师数不胜数，从一面之缘到生死至交。他们以音乐向外界发声，走上街头用最直接的表演宣示存在。逐渐大邱SUGA的名号越来越响，越来越多怀抱嘻哈梦想的少年汇聚一堂，大家的创作从不停止，他亦扪心无愧。

渐渐平复了心情的闵玧其闭上眼睛。可事实就真的如他想象般那么美好无忧吗？

近年来饶舌商业化愈演愈烈，偶像歌手嘻嘻哈哈模仿着b-boy的舞姿，不能做vocal的便去当rapper，不懂丝毫说唱也能将几句别人写的词念得有声有色；人们格外钟爱朗朗上口的广告表演，无论什么音乐形式佐上打碟，略微低沉的嗓音，都会被冠上hiphop之名。巨大商业利益引诱下，说唱歌手灵魂尽失。这个行业自上而下鼓吹着腐朽金钱，坐井观天的自我膨胀和“看不惯我的人都是嫉妒的haters”这般愚蠢的价值观；money，leaf，bitches，堕落的主题糟糕的歌词破烂的技巧不变的押韵却被外界奉为说唱，而真正潜心做HIPHOP的人却永远默默无闻，入不敷出。

反观这样大环境熏陶下的创作，又怎能摆脱世俗的纠缠。只是他一直选择忽视现实，天真地以为只要尚有SUGA一群有识之士孜孜不倦地输出，这样的境况终有一天得以扭转。可现在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打碟好手金太宇毅然决然走上了他最鄙夷不屑的偶像歌手之路，娱乐公司理事大摇大摆走进他的圣土，喝着SUGA的酒单凭一纸合约就能钓走人才无数，外界始终对他们的努力报以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