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左腰有剑伤,右手腕被令狐冲挑断,但毕竟比令狐冲好许多,总之此刻要杀令狐冲与仪和二人,便是易如反掌。岳不群道眼神一变,倏地出手,仪和眉心上渗出一滴血珠,登时倒地。
令狐冲见仪和顷刻被杀,不禁悲愤万分,咬牙恨道:“你好不狠毒!何必赶尽杀绝!”岳不群阴森森道:“我留她活着骂我么?”说罢竟掏出手帕,翘着手指轻拭脸上溅到的血污。一会儿又续道:“我来找你商讨围攻魔教之事,你却不知好歹,与这尼姑合伙寻我晦气。我要灭魔教称霸武林,确实需你相助,可你已知道我杀了那两个老尼姑,那你却是不得不死了。”说罢脸上布满杀气,欲要出手杀了令狐冲。
令狐冲知自己顷刻便会死去,心下也不觉害怕,亦知道这般死去定是死不瞑目的。可恨适才一时分心,才遭他暗算。定闲、定逸二位师太大仇未报得,还害得仪和送了性命,自己也同样死在岳不群手中,若下到九泉,实在无颜去见二位师太!
令狐冲又想到自己一死,林平之又是孤苦伶仃一人,无人相伴,竟是悲从中来,差点忍不住要落下泪。
便在那时,听得一个清亮威震的嗓子喊道:“岳不群!”忽地飞进一人,一袭红袍飘飘衣袂,便如同那一团从天而降的火焰,映红了整个大殿,那人足尖点地修身玉立,长发间红丝缠绕,眼波盈盈,一眉一眼尽是媚态,其中似有似无的英气让此人看起来分外妖媚,令狐冲定眼细看,那人竟是林平之!
(八)相伴
林平之飞身挡在岳不群与令狐冲之间,令狐冲大喜之中顿觉一暖:“林师弟怕他杀我,便要站我前面,他思虑如此周全,如若自己有他半分心思,方才必不会给岳不群偷袭得逞。他眼睛上未罩白布,眸子灵动闪烁,眼睛必是好了!”令狐冲又是大喜,此刻看林平之,忽觉他身形拔长,竟是比两个月前修长许多。再看他面容,肤色莹白薄唇红润,眉宇间英气又妩媚,长发疏懒散落,一条红丝带缠绕青丝……
令狐冲疑惑为何两个月间,林平之变化如此之大,突然心下一顿,思道:“是了,林师弟他习《辟邪剑谱》定是自宫了,所以样貌声音均有改变。可是为何……为何东方不败与岳不群均亦自宫,他们看起来就是如此诡异可怖,而林师弟却是将英气与柔媚融合得如此绝妙,看起来妖娆动人?”
自顾思量之间听到林平之道:“令狐冲,你怎如此愚笨,岳不群这等伪君子能一剑杀得便杀,多留一刻便是多几分危险,他心中毒计何止千条万条,你念他恩他却不承你情。”令狐冲知确实自己大意了,便也未说甚么。
岳不群道:“平之,你惨遭灭门,我好意收留你……”林平之未等他说完便拔剑出招,岳不群和令狐冲均大吃一惊。林平之冷笑道:“岳不群,要论谁对你的虚伪深得体味,那必是非我林平之莫属了,你莫指望再用甚么话来教我心软,我可不是令狐冲!”
话才说尽,又拔剑相向,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岳不群因先前被令狐冲打伤,此刻当是抗衡得十分吃力。而林平之身形忽快忽慢,围着岳不群,有如鬼魅一般,令狐冲在一旁也只看得红衣在快速一动,听得长剑“咻咻咻”作响,竟是连剑影也未看到。
才过片刻,林平之便倏地停下,手持长剑站到令狐冲旁边,面目平静,眼中却是狠厉万分,而岳不群则身负密密麻麻剑伤,每一处均渗出血来,甚是恐怖,便是瞪着眼直直往后倒去,气绝死了。
面前岳不群死状似千刀万剐,每一处刀口鲜血丝丝渗出,将通体染红,只一双瞪大的眼教人发毛,饶是令狐冲久闯江湖多时见过许多怪异可怖死状,都不觉瘆心。
就在令狐冲出神之际,林平之伸手点开他穴道,默然无声转身便要离开。令狐冲急道:“林师弟!你要去哪里!”说罢便拖着伤腿,急忙跟上。
林平之并未回身,背着他冷冷问:“令狐冲,你要为你小师妹报仇么?”令狐冲急道:“小师妹并未叫我找你寻仇,还好生叫我照料你,寻仇只是我起初的执念罢了!现我早已放下。”林平之又冷道:“莫不是要为你师父报仇?”令狐冲看了岳不群一眼,叹道:“林师弟,你知我不会。”过得一会儿,林平之才道:“那你我便无甚么恩怨纠葛,你我相识于华山,便相忘于江湖罢,就此别过。”
令狐冲登时着急,不知今日林师弟怎么了,对自己这般淡然冷漠,听林平之又要走,令狐冲心急之下便伸手扯住袖口他袖口。
林平之背对令狐冲站了许久,才缓缓道:“令狐冲,我与你不是同一路人,你放手罢。”令狐冲道:“林师弟,你怎说你与我不是一路人,我们曾同为华山弟子,单凭这一点我与你就是一路人。”林平之道:“就算我们曾是一路人,但路太长,是我走岔了。”林平之说罢也不理会令狐冲,甩开他手径直走出无色庵外。
令狐冲腿伤跟不上,望他远去项背,登时急火攻心,一口热血朝喉头翻涌,喊一声“林师弟!”便‘哇’吐出一口血。林平之听见动静顿时止步,回头看见令狐冲捂着胸口单膝跪地,脱口急叫“令狐冲!”便飞身到他身边扶他。
令狐冲靠在他肩头,嘴唇带血渍笑道:“林师弟,那时在黑木崖,是你口吐鲜血倚着我,现换我倚你啦,果真风水轮流转。”林平之斥道:“你如今伤成这般,怎还有心思说笑。”顿了一顿,环望一回庵内又道:“你有伤动不得,我叫你恒山派弟子来罢。”说罢要起身,令狐冲忙按住他手道:“林师弟,你今日怎处处避我,离开开封之时你不可不是这般。”林平之没有拨开他手,看一眼他手叠在自己手背上,又道:“令狐冲,我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令狐冲打断他:“怎就不是一路人,你走哪条路我跟着走便是!”
林平之听罢心中一惊猛然抬头看他,欲言又止,似是有甚么要脱口而出,却是在几个眼神流转过后,又低下眸子道:“算了。”令狐冲见他似是有甚么难言之隐,不忍逼迫他,便道:“林师弟,我与你一道是不是教你为难?若是如此,我不逼你,你只让我知晓你住处,时不时我去看你便可。”林平之听罢亦未说话。令狐冲心中酸涩,忍不住道:“只这样也教你为难么?难道要你我死生永不再相见么?”
过得好久,林平之才抬头问道:“令狐冲,你觉得今日岳不群如何?”令狐冲不假思索道:“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林平之又道:“你今日见到岳不群第一面有甚么感觉?”令狐冲面色古怪道:“我见他背影并不知是他,待他转身着实吓我一跳!竟如同女子一般翘起兰花指尖声说话,让我好不悚然!”林平之听他一说,登时脸色发白紧闭双唇。
令狐冲发觉林平之不对劲,叫唤他几声亦不见他回应,似是受到甚么重大打击。令狐冲暗暗思忖是怎么回事,来来回回翻想却是想不到原由,转眼又看到近在眼前的林平之,见他俊秀面容,比之先前更甚,肤色亦更嫩滑。令狐冲心下先是疑惑,突然想到林平之亦修习了《辟邪剑谱》!修习《辟邪剑谱》须自宫……令狐冲再看他面容惨白,应是十分介意自己对自宫一事看法,方才自己那般说岳不群,必定伤及到他了。
令狐冲心中疾速翻转,寻思如何开口才不会伤到他这个历经非常人遭遇的林师弟,急急思道:“林师弟心思敏感,我若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即便我说的不是我心中所想,亦有可能伤害到他,我方才知晓他自宫时心中确实甚为惊诧,但我万万不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震惊,我当装做丝毫不在意一般方可,他方才急着要走,定是怕自己瞧不起他。”
想罢令狐冲似是随口道:“我知岳不群为何会如此。”林平之听罢眼珠子动了动,似是等待死刑。令狐冲心中一痛,还是继续道:“他修习了《辟邪剑谱》便是如此。”林平之颤声问道:“为、为……何?”令狐冲道:“《辟邪剑谱》与《葵花宝典》同出一源,开头第一句便是‘武林称雄,挥刀自宫’。”林平之终是支撑不住,坐到地上。
令狐冲见他这般,心头绞痛,扶住他很随意道:“林师弟,你方才这般,必定是怕我因你自宫瞧不起你,其实我早已知晓你自宫,只是在我看来,这只是练武的一个必经之路,就如同练武要修内力一般,我觉甚为平常,就一直未跟你说此事,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介意。”林平之不可置信抬头:“我为习武报仇做这等事……”令狐冲道:“有得必有舍。”顿了顿又补道:“林师弟,我不会瞧不起你。”
林平之眼角微红低头又道:“你方才说岳不群那般让你悚然。”令狐冲道:“如若是林师弟,我就觉得万分好看,我喜欢看。”林平之道:“当真?”令狐冲笑道:“当真,我还觉得,林师弟你这样,比之天下任何男子或女子,都更为俊美。”
说罢便假装腿上和肩上的伤很重一般,倒在林平之身上,哎哟喊道:“哎哟,痛死我啦!哎哟!林师弟,你扶我走罢。”
林平之终于面色恢复如常道:“令狐少侠你要走去哪里?”
令狐冲紧搂他手臂道:“林师弟你去哪里我便要去哪里。”
林平之笑道:“我去天涯海角你也要去么?”
令狐冲忙道:“去、去、去,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
林平之便扶着令狐冲在慢慢走下见性峰,越走越远,消失在烟雾缭绕的山间。
【正文完】
【番外一】林平之内心独白
我福威镖局为天下第一镖局,受尽江湖人士钦仰,我为福威镖局少镖头,亦受无尽尊宠,我爹妈健在家业兴盛,本快意人生,却不想余沧海这狗贼,觊觎我家祖传剑谱,设计将我家剑谱夺去,我曾祖远图公历尽千辛万苦才创起福威镖局,威望东南,却在短短几日见间被余沧海扫平,更悲恸是我爹爹妈妈因此含恨惨死,我恨不得将余沧海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我从未涉足江湖,先前总有爹爹妈妈挡在我面前,惨遭变故后我绝望至极,一丝活着的气力都没有了,总想就随着爹爹妈妈去罢了,但每当有寻死念头,总有千万不甘,我是林家一脉单传,我若死了,我林家仇恨该如何?难道要让余沧海这恶人逍遥自在吗?不!这教我如何甘心,我不可就这般死了,我要杀余沧海,扫平他青城派!我身负血海深仇便要苟活于世!余沧海狗贼不死我绝不休!
我被岳不群收入门墙,却万万想不到,这岳不群竟是一只豺狼,这正人君子皮囊裹得好紧实,我竟是认贼作父!可恨啊!我尊奉他如父,他竟也为了盗取我祖传剑谱,使尽各种诡计。自他将我收入门墙起,就开始布下这大局,可怜我心思单纯给他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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