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克雷登斯嗫喏着,垂着眼帘盯着被子的一角,他的声音小得听不见,但还是按照帕西瓦尔的要求把整句话说完整——“您……您没有救我。”
“……什么?”帕西瓦尔扬起了眉毛。他真不敢相信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之后,在孩子的心中还维持着最初的恶劣形象。
但既然问题是他问的,硬着头皮也得继续下去。至少他得弄清自己的形象恶劣到什么程度,让克雷登斯恨到要把他给掐死。
“那我对你做什么了?”帕西瓦尔瞥了孩子一眼,内心为自己喊了一万个冤枉。
他确实冤枉,他这辈子或许还没那么小心翼翼地对过任何一个人。但无论怎么克己——是的,他几乎都能猜到梦里的自己对孩子做了什么,介于他们确实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估计他都得一辈子背负这样的标签了。
可克雷登斯想说的远不止如此。
他和帕西瓦尔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的接触了,虽然曾经受过伪装成格雷夫斯模样的格林德沃的伤害,但那份伤害现已慢慢康复,并不会令克雷登斯崩溃。
而梦里的场景却不是这样。它不仅超过了克雷登斯的承受力,更超过了帕西瓦尔的想象,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悲剧的方式出现,已经不能单纯地用被遗弃的悲伤来形容那份肝胆俱裂的绝望。
因为——“您、您看着别人把我送上了火刑架……让他们、让他们烧死我。”
克雷登斯咬了咬牙龈,眉头皱得有点疼——“您……您看着他们点火。”
克雷登斯揪住了被角,他似乎还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听到排山倒海的叫嚣,感到火烧火燎的疼痛。
“您……不救我。”他重复了一遍,牙缝里勉强地蹦出字眼——“所以我、我被他们、被他们……”
“处以、处以……”
火刑。
巫师审判。
那一场梦大概开始于一个木屋,可木屋的场景已经接近了结局,开端却远在梦中的克雷登斯的脑海里。
当他的意识出现在木屋内时,屋外已经围了一圈举着火把的村民。
他们呐喊着,控诉着。烈焰排成了长蛇,长蛇首尾相连。火把忽高忽低,随着叫嚣放下或举起。
他们的咆哮一浪高过一浪,一步一步把圆圈缩小,一点一点朝门口逼近。
克雷登斯站在窗口向外看着。
他大汗淋漓,单薄的衣衫已经湿透了,可他却觉得浑身冰凉,周身的骨头都冻得打颤。
“你去了哪里!你昨晚去了哪里!”他的母亲追到他的身边,看不清女人的脸,却能清晰地听清语气中的惶恐,“昨晚是恶魔之夜,你到底去见了什么人?!你告诉我,你让他赶紧为你作证,赶紧给你澄清!”
克雷登斯怔住了,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下,随即,更多的回忆的片段冲破了堤坝,涌进了他的脑海。
他去了树林,是的,他去了树林。
昨晚是血月,是恶魔之夜。他记得那轮月亮挂在天上,从树叶间的缝隙可以看到月亮上蒙着一层血红的纱。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在林子里等了他好一阵子。他走动时踩着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一个男人。
一个克雷登斯爱着,并相信对方也对他抱以相同情感的男人。
“镇长。”克雷登斯说。
不,克雷登斯没有说。他的嘴还是紧闭着,面对女人焦灼不安的质问。他看着被自己认定为母亲的人双唇快速地开合,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去了哪里!你说话,你说话……等会他们一定会问你,我可以说你待在家,可是……可是你去的地方有没有被人看到!”
女人抓住了克雷登斯的胳膊,拼命地晃动着。似乎想把男孩的精力集中起来,想让他能在这千钧一发之刻说出足以赦免他的论据。
可克雷登斯还是说不出话。
他怎么说得清楚,怎么开得了口。他和镇长的那种关系,那种病态的,肮脏的,不可见光的,难以启齿的关系。
克雷登斯抽搐了一下,努力地再往深处探究。紧接着又一大波画面涌进了他的大脑,迫使他轻抽一口冷风,看到了自己第一次独自迈进男人家门的场景。
那是镇长的家,那是他第一次戴着兜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敲响对方的门。
这大概,就是一切的开始。
而开始的原因,是他想救那个被当成女巫抓起来的,自己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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