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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的手又慢慢摸到了鼻梁上。他的眼中闪着星辰一般的光，声音虽不算大，但清楚而有力，像是一字字都敲打到人的心上。

“我认为，夫人是知道的。”他的语速不快也不慢，让人只能静静聆听，却无法插言打断，“只因夫人才是这场决斗的真正原因。”

不知为什么，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抑制住了呼吸，只有楚留香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

“夫人昔日行走江湖，虽然以毒闻名，但夫人的风姿想必更为人所倾倒，因此并不乏西门千、左又铮这样的裙下之臣。而夫人又是一位亲切友善之人，所以连大漠之王札木合、甚至东瀛天枫十四郎这样的域外之客，也都慕名而来，与夫人相交。”

这番话虽说得客气，但众人都能听出，这是直指秋灵素昔日风流无行。但秋灵素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个字也没有说。

“只不过夫人虽然潇洒，也终究是个女人，随着岁月的流逝，女人那平凡的理想渐渐占了上风。是以夫人终于决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听到这里，南宫灵又忍不住插嘴道：“那……那就是我恩师任慈么？”

楚留香点了点头，继续道：“二十年前，任老帮主无论武功、身份、地位，在江湖中都堪称翘楚，除去少林寺天峰大师之外，罕有人可与之比肩。秋夫人乃是天下第一等的佳人，自然会选择天下第一等的英雄豪杰为配。”

南宫灵道：“但其他的人……札木合呢？左又铮呢？”

黑珍珠大声道：“别人我是不知道，但我爹爹年轻之时，也不止交往过一个女人，又怎么会在乎她？”

楚留香只得咳嗽一声道：“大漠之王，当然有自己的骄傲，而左又铮等人虽也是一派之主，却怎么比得上任老帮主的声名威势？所以秋夫人决定成婚后，便与这些人言明绝交，他们也是无可奈何的。只有那天枫十四郎……”

南宫灵神色一动，道：“你是说，天枫十四郎跨海而来，指名与我恩师决斗，为的是……是秋夫人？”

楚留香叹道：“若非如此，这样一场涉及到中原与东瀛武道胜负的决斗，又为何会无人知情？任老帮主特意请司徒长老同行，只怕就是做中证人的。”

南宫灵道：“是以天枫十四郎败战而去后，秋夫人便真正安安稳稳地做起帮主夫人来了！”

他的口气渐渐变得犀利起来，似是因被秋灵素蒙在鼓里而愤懑不平。黑珍珠在旁听了，也发出一声冷笑。

楚留香却还是那么不温不火的神态，缓缓道：“但天枫十四郎始终不能对秋夫人忘情，直到二十年后，听闻她丈夫病重，便借机和她搭上了线。首先请秋夫人潜入神水宫，取得了天一神水，再写信邀左又铮、西门千等人前来……”

南宫灵道：“所以杀那四人的，就是天枫十四郎！”

楚留香道：“又何必如此费事？那四人本为了秋夫人而来，只需要从中挑拨，他们就先互相争斗起来，天枫十四郎伺机用天一神水毒死札木合，又将尸体抛于海上，这一连串计谋便完成了。”

他终于说完了这番话，自己也觉得满意似的舒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站在那里的秋灵素。

秋灵素那黑色面纱下的一双眼睛，忽然闪出锐利的光芒。跟着她抬起手来，轻轻地拍着掌，笑道：“我真的要佩服你，把这整件事说得如此清晰，而且合情合理，连我都快要相信了。”

楚留香道：“夫人可是不愿承认么？”

秋灵素道：“我做的事，我自然会承认。但你的推理中，却有一点不对。”

楚留香沉吟道：“哪里不对？”

秋灵素道：“从我成婚至今，已过了二十年，纵然他们众人都对我不曾忘情，难道一见之下，就不会发现岁月无情，昔日的绿鬓红颜，如今已不值得留恋了么？”

楚留香道：“那四人之死，夫人既不知详情，应该不在现场。何况以我看来，夫人莫说是二十年前，便是如今的风华气度，也是世间鲜见，令人望之而心折。天枫十四郎二十年不改初衷，我是可以理解的。”

秋灵素笑道：“你左一句天枫十四郎，右一句天枫十四郎，若我说根本没有这个人，你信不信？”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我宁可相信自己的眼睛。”

秋灵素道：“既然如此，我便让你亲眼看一看，什么才是真实。”

她说罢就去摘蒙面的黑纱。楚留香眉头一跳，却从眼角处看到南宫灵慢慢地转过头去。

面纱，终于放了下来。

楚留香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黑珍珠本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秋灵素，这时却“啊”的一声尖叫出来，转身抱住了楚留香，把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胸口，再也不敢抬头。

楚留香本来满满的自信，就像被谁戳了一个洞，一下子全都漏了出去。他只觉得十根手指都变得冰凉，心底也是冰凉。

他本以为那是一张倾国倾城、天上仙子般的面容，谁知他看到的，竟似地狱中的魔鬼。

就算是最可怕的噩梦中的景像，也及不上他眼前的恐怖。

那几乎已称不上是一张脸。

楚留香忽然明白，南宫灵为什么要转过脸去了。

他感到怀里的黑珍珠在不断地打着颤，而他自己竟也有些克制不住身体的发抖。

那张脸还在望着他，平静地望着他，像是要从他的表情看到他的内心深处。

楚留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只不过短短的一瞬间，他已令自己也平静下来，只因他知道，这件事的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未解开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