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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流景的客房被安置在了凌晚镜隔壁,都在万花仙境那处,离膳堂不远,与落星湖却着实很有些距离。一路上师兄弟们结着伴溜达了小半圈后才各自回了屋子,倒是白芨,也不顾忌着自己还未痊愈的伤势,硬是将人送到了屋前才肯放心。

那气血不足的青白脸色看得凌晚镜直皱眉,陪在一旁的白微倒是笑眯眯的由着他,也不多说什么拦着。

“行了,早些回去休息,伤还没全好别累着了。”

“那小月要是夜里饿了你就去厨房给他热点粥,小八刚刚都备下了。”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来始终怀揣着的不安与愧疚,白芨在终于见到人回来的这一天,无可避免地变得婆妈了起来。尽管看起来,这些年月流景应该被照顾地挺不错。

“我知道,回去吧。”微微颔首应下,凌晚镜直至白芨转身走远了,方才与月流景前后脚进了屋子。合上房门后,却是自指尖射出一道泛着幽芒的咒诀落在门上,正是隔音决无疑,“坐吧。”

而与方才人前时而玩笑的活络不同,眉心微蹙欲言又止的月流景与人后酒不离手的凌晚镜,两两相对时蔓延开来的却是一片说不出的压抑沉默。

许久之后,月流景方才勾起一抹略有些勉强的淡笑,话语之中的称呼与信息令人惊异:“师兄,宁大哥的死不是你的错……”

会匆匆出现在此地是因他在观星之时发现宁雾楼命星陨落,太过担心凌晚镜会因此作出什么傻事,所以一路从南溟追到扬州,苏州,再到今日的秦岭。他的修为不及凌晚镜,无法以卜算追踪行程,只能以旁人的位置切入,绕了许多远路。且又体力不足,无法日夜兼程御风赶路,故而今日才到。

话语落了,凌晚镜那握着酒壶的手也跟着微地一顿,但不过片许便又复了那倾酒入口的动作。冰冷的烈酒带着一丝淡淡的苦味滚入咽喉,却是火烧一般的辛辣冲劲,而那一声冷笑亦似死了心的自嘲:“呵…雾楼会死是因为我太蠢。”

少年之时游历四方,时常见到些日夜买醉的落魄人。那时他尚不懂个中因由,只觉一味买醉逃避未免可笑,待到后来被困南溟不得离去,方才知晓这杯中物的好处。那一日一日的修行苦挨,也只有这又烈又冲的苦酒才能麻木伤处暂忘念想。

只是他到底还是太过天真了些,以为谨遵诺言便能让所爱之人平安无虞,哪能想到那只魔口中的封救之法竟是以消散七情六欲为条件的。人之七情六欲与魂魄息息相关,到底是让雾楼生生世世都像一个木石傀儡般长命百岁的活着,还是早早了结性命以破封咒,这是明明白白摆了两条路让他自己选。

不愧是南溟魔域之主,算准了他积蓄力量后定会想办法逃出来,真狠呐……

“人言尚不可尽信,更何况是魔,这般简单的道理我竟是不懂。”

“师兄!魔君数千年道行,他既有心欺骗你又防得了多久,你也是为了救宁大哥才——”急促的辩解中带着些许几不可闻的颤抖,月流景其实是在害怕的。尽管凌晚镜在人前一直表现如常,但他仍能察觉到一丝应是用术法掩去了的血腥气,宁雾楼心口毙命的那一刀…或许从不仅仅只是穿透了一个人胸膛而已。

“师弟,要叫师尊。”扬了扬手断了月流景那急急为他辩解的话语,凌晚镜看着腕上那对龙凤银镯微微有些出神。他的口吻很是平静,但那太过麻木漠然的表情与眼眸之中隐隐流动的疯狂却不由得让人心底一阵发寒。

“……不必担心,我若冲动报复,此时此刻便不会在这与你说话了。”

若不是在南溟的这六七年时光,他也绝不会发现,原来自己竟能为了一个人耐性至此蛰伏至今:“数千年道行又如何,他防得了我百年防不了日日夜夜。当初他既用雾楼的命逼我拜入门下,就绝不会让我随随便便老死,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为雾楼陪葬。更何况我不是还有你么,你也会帮我的,不是么?”

“只要师兄好好活着,想要谁的命…瞬华都会为你取来。”正因为懂得誓言所代表的重量与后果,所以月流景是个绝不轻易起誓的人。是以,即便回应的话语并不高昂急促,但个中的沉重意义却绝非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傻师弟。”誓言入耳,凌晚镜勾了勾唇似乎想笑,最终却化成了一声叹息,“来谈谈白幕生吧。你觉得…他好么?”

“进退有度,一点就通,可堪大任。且难得的是面相端正八字五行均全,命中时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他的运气不差。”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人有些莫名,但月流景却似乎一早便料到凌晚镜会有此一问,回答之言竟是明明昭示着他来时的路上已从白微面相一路算到了八字五行吉凶。如此凿凿之言若是让白微听见,其感想只怕便不是背脊发凉一词可概述的了。

“难得听你这么夸奖一个人。”眉梢微挑,凌晚镜对这回答亦是略有些意外。月流景本就是极少在他面前夸奖什么人的,更何论是与运势五行有关之言。虽说他原本就需要白微去建功立业庇荫师门,这样的答案的确再好不过,只是或许要委屈白芨了:“白小六会伤心的吧……”

他看得出来,白芨只想与白微平平静静的携手一生。但他若要强逼白微撑起这一方天地,便不可能将所有事情一一告知,更何况是与之最为亲密的白芨。

有些计策,装的不像就没有效用了。

“宁大哥去了,师兄也要离开。那些所谓江湖正道是很健忘的,可怕的可敬的,日子久了也就都抛之脑后了。神医门需要一个足以独霸一方的保护伞。”或许是因为自小便于卜算占卦一域天赋异禀,后又经了庸凌恒囚禁之事,更在魔域小心周旋了多年,如今的月流景之于人情世故利害分析已是再熟稔不过了。

“无射宫羽翼虽大但这些年已渐归隐之势,明面之上诸多不便。而曲家则是官门中人,顾虑之事太多,总归不能时时照顾。至于燕盟,依澜虽与神医门交好,但钟离焉始终对依然的死心有芥蒂,实非可托之人。”

“你说的都没错,只可惜他没有这个野心。”

若是从前,他自是希望白芨有个哪都不去安心陪他恩爱到老的伴侣。但是现在,他已无法留下来保护这一门亲人,而白微…是最适合的继任人选……

“他愿不愿意并不重要。只需资质足够机会具备,总有很多法子让他不得不做的。”或许曾经的月流景的确是白芨口中那个善良到让人心疼不忍的孩子,但如今他却已能再冷静不过的看着旁人生老病死而心中不动分毫。自然,他是懂得如何叹息的,只要旁人觉得如此更好,他也并不介意配合。因为…他是个好人呐。

“想在武林中立足,无非武功钱财人脉三者择其一而盛,如若三者齐备,则必成大势。万花谷与墨门毗邻,白微同叶问水这墨门巨子也略有相交,又有淮王李雎与唐无湮那等机关鬼才相助,只要修为足够机缘得当,想以机关医术立世独霸武林一方绝非难事。至于庸无殊…我会想法子让他为万花所用。”

父债子偿,这是庸凌恒欠师兄的,庸无殊既一头撞了上来,就别想置身事外。

“看来我少不得又要当次恶人了。”左右也做惯了恶人,只要结果能如他所愿,再当一次似乎也没什么承受不起的。

“其实我也可以。”

“不必。”倾壶灌了口酒,凌晚镜微眯了眼。

难得能正大光明理由充分地教训白幕生一顿,这般让他心胸舒坦之事怎能推与旁人,更何况还是无因无由怎么看都装不像恶人的月流景。

“你去做,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这般恶人自然无论如何都该是我这种天性凉薄自私自利的人来当才是理所当然。左右…我也想给他个教训。用了我的银子睡了我的师兄,竟还想着蜷居一谷安心养老,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呵,真当神医门是片没人看的白菜地,来只有腿的猪就能拱了?

原还是一副正正经经语气凝重的模样,待听到那末尾一句,月流景却是腾地一下笑出声来:“师兄明明还气幕生公子动了这对龙凤镯子,存心折腾他。”

“怎会。”而对于月流景这毫不客气的戳破,凌晚镜则报以了一抹阴冷而真诚的‘微笑’,“关于此事,我不过是想将他千刀万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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