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宽袍的男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紧闭的大门,屋内一豆灯火,在灯火前,跪着一个身着玄袍的人。玄袍男子长发披散在肩上,只用一根滚边压着金线的一指来宽的白缯简单地在脑后束了一簇头发。玄袍男子眉目俊朗,不过二十来岁,他跪坐在一个刻着葵花的素白色木盒前,闭着眼冥想。
素衣宽袍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向玄袍男人,如睥睨天下的帝王,每一步都迈得坚实,迈得自信。
“国主深夜造访,巫远有失远迎。”跪坐在地上的玄袍男人淡淡开口,却没有起身见礼的意思。
云轩走至巫远面前,跪坐在他的身旁,目光徘徊处,是巫远面前的雪葵盒。“你今日占卜过了?”云轩微微俯下身,拿起地上的雪葵盒,就像是信手拿起了随便一样什物,将雪葵盒拿在手中来回地看了看,云轩刚要打开盒盖,雪葵盒就被巫远夺了回去。
“啧,不过就是看一下而已。”云轩咂了下嘴,身子往腿上压了压,他不太习惯这样的跪坐,虽然这是从元始帝开始就要求所有天姓贵族的坐姿,可云轩就是不喜欢。
巫远瞪了一眼云轩,将雪葵盒重新放回了面前的地板上。从元始帝革新司命院开始,每逢极乐鸟羽脱落,司命院的大司命就要用脱落的极乐鸟羽占卜。上一次,大司命巫远用极乐鸟羽占卜出了世子云鸾的不祥,唯送极北之漠,才可化解世乐皇族的血灾。这一次,巫远还未占卜,云轩就先登门造访了。
“我说过那并非一劳永逸的方法。”巫远右手修长的食指按在雪葵盒盖上,冷冷地说。
“那你总不能让朕杀了自己的孩子吧。”云轩挑了下眉梢。
“你心软了?”巫远哼了一声,“弑父夺位的您也会心软么?”
“大司命!”一直沉静的人压低了声喝斥道,“注意你的身份,你只是司命院的大司命,不可干政不可涉及皇权!”
巫远眼中划过一道光,好似坠落在大地的星辰所发出的光芒,他怅然般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身边与他容貌相似的王者:“不可涉及皇权?”巫远鄙夷地反问,“元始帝何曾说过天姓皇族可以掌管司命院了?”
“元始帝!元始帝!他都死了一千多年了,还是被他的庶出女儿杀死的,他的后半生被囚禁在重华宫为何从来没人提及,他的失败为何你们都要避过!”云轩振袖起身,背着手,焦躁地在巫远身后来回踱步,像个暴怒的狮子,“够了!如果他所定的规矩都是完美的,为什么五百年前祖洲会分崩成十几个国家,世乐现在连最弱的南浔都打不过!元始帝的那一套,朕不需要!”
“啪”地一声,昏暗的屋内传来一声巴掌声。云轩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玄袍的男人,嘴角抽了下,却终究没有再开口说一句。
“清醒点吧,二弟。”巫远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同情地望着面前不甘、悔恨又脆弱的王者。云轩一直在拒绝着元始帝的一切,却又在不停地继承着元始帝的一切。在巫远的眼里,云轩就像是元始帝的影子,云轩自己也知道,但他不愿意当元始帝的影子,他想走到光亮之中,承接地母的庇佑。可是云轩太着急,也太心软,当巫远让他亲手杀了云鸾的时候,巫远就看出来,云轩终只是元始帝的影子。一个伟大的帝王的影子。
“你不是想知道这次占卜的结果么?来看看。”巫远转过身,他一直都不太会劝云轩,只得靠这个方法让云轩冷静下来。
这个方法很奏效。云轩安静地跪坐在原来的地方,屏息凝神,看着巫远恭敬地从雪葵盒中取出那一根雪白的鸟羽,将鸟羽放于两掌之中,口中念诵着上古的偈文:“迩来碧落,杳杳神踪,祈兮皓日,请以云谕。”而后巫远松开了双掌,鸟羽飘飘荡荡落在地上,尾羽指向了西南方。
“测出来了么?”云轩见巫远睁开眼,忙问。
巫远点点头,恭敬地拾起地上雪白的鸟羽,放回了雪葵盒中,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幽白的光焰绕在指尖,巫远在雪葵盒上轻轻一点,幽白的光焰瞬间在盒盖上扩散开来,之后消散。这是大司命的封印之术。“崩天毁地,天地初新,承天袭云,一统祖洲。”巫远盯着云轩,一字一句地道。
巫远的声音落下,偌大的屋子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无其他。云轩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哥哥,手心沁出了冷汗。
“这是什么意思?”不知过了多久,云轩回过神,脱口就问。
巫远皱了下眉,这个意思云轩肯定知道。“元始帝要回来了。”巫远转过身,闭上眼,继续他今日的功课。
“天缗……”云轩低声唤出了这个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名字。
【传说二十七】
与元始帝辉煌的前半生相比,元始帝的后半生显得十分暗淡。一统了祖洲的帝王,后半生只在正史里留下了寥寥数笔,史官们给元始帝做赞的时候只得对他的前半生结赞。顾敛在《志异录芙蓉雪》中曾经隐晦地提到了元始帝生前最后一个月的情状。后世的史学家们苦心孤诣,从《芙蓉雪》篇中捉到了一丝痕迹,于是有史学家大胆地在著论中称元始帝的后半生被他的庶出之女,后来的监国长公主天芙囚禁在重华宫内,最后死于天芙长公主之手。这篇著论一出,天下哗然,当时的世乐国主派人通缉这位史学家,却因这位史学家并非世乐之人只能不了了之。但随后,有人发现这位史学家精神有异,世乐国主借此宣称著论是那个史学家的谬想。然而,关于元始帝的后半生之谜,从那时起就被越来越多的史学家们关注了起来。
第5章质子·四
“七弟快来,轮到你出战了,那个世乐来的小子你可一定要给我赢到手啊,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传来,屋帘被掀开,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他的面容与沙扬刃有几分相似,但比沙扬刃要粗犷许多,再过几年,他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北漠男人。
沙扬刃湛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寒光,他背对着那个男人,这个狠厉的眼神只有云鸾能够看见。蜷缩在床角的云鸾慢慢地把头埋在膝盖上,避开了沙扬刃的眼神。
“我这就来。”沙扬刃收起眼里的冷酷杀意,转过身,咧嘴对那个迎着自己走来的男人说道。
男人走到沙扬刃身边,右手搭在了沙扬刃肩膀上,把沙扬刃往身边带了一下,左手四指握拳,大拇指指向身后的孩子,问道:“这就是那个世乐世子?”
沙扬刃点头,同样伸手搭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大喇喇地拉着男人往帐篷外走:“大哥我们先去把这仗赢下来去!”
“走!”大掌拍在沙扬刃肩头,跟着弟弟一起走出了帐篷外,出了帐篷,男人如刀般的眉头紧锁在一起,男人说,“七弟,那个小子也太弱了吧,我们要来他能做啥?”
门外左右两边各支了个火盆,烧得通红的木炭发出噼啪的声响,火光中,沙扬刃眼神暗了暗,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他是漠神和地母一齐选中的人,我们抢到不亏。”低哑的声音夹在嘶吼的风中,压迫着人的耳膜,如果说战场上的沙扬刃是只露出利齿的小豹子,那夜晚里的沙扬刃则是藏在黑暗中的狼。
“但愿如此吧。”男人吸了吸鼻子,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
北漠之王的皇宫就是一顶由羊皮毡搭成的规制较大的赤红色毡帐,毡帐顶如同撑开的巨伞,毡帐的四周挂着鲜红色的玛瑙,这些都是从荒莽原戈壁采集而来,是北漠著名矿产之一。因为悬挂着这些红色的玛瑙,北漠之王的毡帐又称为赤宫。
赤宫前劈了一块三丈长、三丈宽的空地,空地四周每边支起三个火盆,照耀着赤宫前这一片北漠勇者们决斗之地。场中,一个赤/裸上身的少年,挥动着肌肉虬结的胳膊,跟着场边站着的一众少年一起欢呼。瀚海王坐在赤宫前,捧着纯银打制的酒碗,半眯着眼,意兴阑珊地看着少年们欢呼雀跃。在瀚海王眼中,今晚这一场搏斗不过是几个小孩子嬉闹,为争夺一个世乐世子为同幕,还不如去争夺一匹烈马。北漠的骑兵是祖洲上最为彪悍的军队,不仅战士们勇武,一匹好的坐骑也利于在战斗中冲锋。那个文文弱弱的世乐世子,要来做个玩伴就好,只要有人开口,瀚海王随便赏给谁都行。偏偏他的大儿子却在迎回世子之时说要用北漠人的方式决斗出该由谁来照顾这位瘦弱的少年,一呼百应,这一场在瀚海王眼中看似荒唐的决斗就匆匆忙忙地举行了。
“漠仆,您若是累了,先回自己的帐篷里休息吧,明日我会派人告知您结果。”瀚海王给坐在身旁的白衣老者的银碗里倒了一碗乳白色的马奶,劝道。
白衣老者将兜帽摘了下来,赤褐色的眼眸里仿佛将天空中所有星辰的光都聚拢在了一起,枯瘦的右手捧起面前的银碗,浅浅地啜了一口。马奶中带着一股膻腥味,老者一饮而尽。“我的兴趣可比大王要高啊。”白衣老者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盯着前方空地的目光忽然转向了右手边的两个人,“看,最后的胜者要来了。”
沙扬刃腾身跃过了架在场边半人高的火盆,犹如扑向猎物的狼,月光下,沙扬刃那一跃划过了一个完美的弧度,落在场地中时,场地中那个正在欢呼的少年忽然停下了动作,随后整个喧闹的空地前只剩下火盆里木炭烧裂后的“噼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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