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提萨泄气了,没想到这六年里,这位内陆世子依然没学会喝草原上的烈酒。“罢了罢了,以后我让哥尔犁去扶风买吧。”
云鸾眼里划过一道炙热的亮光,转瞬即逝。阿提萨捕捉到了云鸾期冀的目光,只是垂下了脑袋,继续跟云鸾谈天说地。才六年,云鸾还没成长为众神期待的那位终结乱世的王者。
一声尖厉的风声带着森冷的气息从耳边穿过,沙扬烈立刻勒紧马缰,搭弓对准了身后箭来的地方。
枣红色的烈马鬃毛被风吹起,马上端坐着一个青年,正搭弓对准了沙扬烈,他的马背上挂着一只新猎到的雪狐狸。
“沙扬刃!你想杀了我么!”沙扬烈绷紧了弓弦,厉声喝问与自己相距不到三十步的七弟。
沙扬刃没有回答,他嘴角弯起,一抹锋利的笑容浮现在脸上,湛蓝色的眼里蕴满了鄙夷,就在沙扬烈话音落下的一瞬,赤羽箭离弦!沙扬烈大惊,慌忙射出手中的羽箭,两只箭贴着擦过,向对面的两人飞去。沙扬刃的箭如他的人一般冷酷,箭从离弦那一刻起,沙扬烈就知道他躲不过!
沙扬刃直挺地端坐在马背上,稍一偏头,避开了沙扬烈的箭,沙扬烈的箭没入了深草之中。
在沙扬刃的箭离沙扬烈还有五步的时候,沙扬烈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箭没有给沙扬刃带来任何威胁。要死在这里了!沙扬烈脑中窜上这个念头,他想向沙扬刃那样侧头躲闪,却发现只要一侧头,沙扬刃的箭就会钉穿他的头颅。不要动!又一个念头瞬间窜上脑中,沙扬烈捏紧马缰,冷汗顺着额头流下,与此同时,箭风过耳,沙扬烈的身后传来闷的中箭声,还有一声低不可闻的野兽低嚎。沙扬烈立即转头,草丛中,一匹灰色的幼狼前爪中箭委顿在地,还未等沙扬烈有所反映,沙扬刃驾马来到跟前,跃下马,将那头幼狼拎了起来。
“三哥的箭射偏了。”沙扬刃单手把小狼抱在怀中,掉转马头,离开时冷冷地丢了一句话。
沙扬烈心头一紧,望着已走远的沙扬刃,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阿提萨问哈马尔要了个银碗,倒了一碗烈酒在碗里,小口小口的饮着。他已经太老了,老得不能像北漠的武士们那样一口喝干碗里的烈酒。他只能像面前的世乐世子那样,浅浅地抿一口,皱皱眉,然后再喝下一口。云鸾双手捧着银碗,目光对向茫茫的草原。远远地,他看见草原深处,有个枣红色的影子正迎着风向这里疾驰。云鸾缓缓地放下手中捧着的银碗,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沙扬刃回来了?”阿提萨老了,耳朵依然敏锐,他能听出来沙扬刃赤旅飞的声音。他要随时聆听漠神的喻示,他可以眼盲,可以腿瘸,但耳朵绝对不能聋。
沙扬刃的坐骑赤旅飞是草原上最有名的的烈马,沙扬刃花了三个月才驯服它,从此它只驮沙扬刃,其他人靠近它一步,它都会扬起劲韧的前蹄,威慑着试图驾驭它的人。
“七王子得筹!七王子得筹!”一个北漠武士挥动绣着赤红麒麟图纹大纛用尽力气大声高呼。
齐格翰从毛毡上站起,笑意融融。他等得不算久,来的是他的小儿子,是他要等的儿子。
阳光照在沙扬刃脖子上磨得光滑的豹牙,白色的豹牙发出泠泠寒光,与沙扬刃的眸光一样锐利。
沙扬刃跃下马,将马鞭丢给侍从,怀里抱了一头受伤的狼崽,昂首阔步往正前方齐格翰的主座处走去。侍从们上前将沙扬刃马背上的猎物悉数取下,跟着他们的主子一同拜见北漠的瀚海王。
“父亲!儿子回来了!”沙扬刃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按在心脏上,向北漠之王行了个尊贵的礼仪。
瀚海王抚掌大笑,他的小儿子不愧为北漠上的赤狼。“我的好儿子!”瀚海王跨步上前,苍老的手掌依旧厚实,用力在沙扬刃的肩膀上拍了拍。
“感谢漠神和父亲赐予儿子勇气!”沙扬刃站起身,朗声道。
齐格翰骄傲地点点头,他看了一眼沙扬刃怀里的狼崽,伸手轻轻抚摸了下窝在沙扬刃怀里瑟瑟发抖的幼狼。“狼是漠神赐予北漠的礼物,放了它吧。”齐格翰说。
沙扬刃却摇了摇头:“这是漠神赐予北漠的礼物,就应该属于得到它的人。”
“沙扬刃,别胡闹。”齐格翰收起宠溺的眼神,严厉地瞪着让他骄傲的儿子。漠神是守护北漠的神祗,没有人可以拂逆她,就算是齐格翰最宠爱的儿子也不行。
次席上的贵胄们耳语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从没有人能够违逆神旨,沙扬刃是第一个人。
“沙扬刃!”瀚海王努力克制怒火,低声喊了下自己儿子的名字,提醒他别再拂逆神的旨意。
沙扬刃再次单膝跪地,昂头直视齐格翰,并不退让:“这也是漠神的旨意,她将狼崽赠与了我,就是我的东西。”
“阿提萨,那边吵起来了。”云鸾低声对对面的老者说。
“听到啦听到啦!我的耳朵还没聋!真是只烦人的狼崽子!”阿提萨嘟嘟囔囔着捡起丢在一边的拐杖,云鸾起身要扶他,被阿提萨止住了。
第13章六年·二
阿提萨拍了拍白色长袍上沾染的泥土,慢悠悠地朝齐格翰和沙扬刃走过去。
“七王子说得对,既然是漠神赠与七王子的礼物,那就留下来吧。”阿提萨笑笑说,凹陷的眼窝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齐格翰。这六年阿提萨越来越喜欢咧开只剩门牙的嘴笑,齐格翰猜测这个老漠仆也感觉到自己太老了。
“阿提萨,这可不合规矩。”齐格翰眼神暗了下来,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阿提萨长杖拄在地上,他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齐格翰,北漠之王的两鬓早已花白,眼神也没了当年驰骋草原时的锐利,齐格翰是个年近七十的老人,算是高寿了。不论是上一任瀚海王还是更久远前的天狼王,他们都没活过七十岁。
“规矩么?”阿提萨收起了笑容,沉吟,“属于漠神的圣兽可是麒麟啊,狼太平凡了。”
“阿提萨!”北漠之王低声对尊贵的神谕聆听者斥道,“这是从天狼王时代留下的规矩,千年不变!”
“千年不变?这也太久了,换掉这不合时宜的破规矩。”阿提萨边说,炯炯目光扫过坐在次席的北漠老贵族。阿提萨的话说得足够大声,老贵族们就算再聋也能听得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的震惊,有的愠怒,然而每个人都只能坐在羊皮毡子上,在矮桌前偷偷捏紧拳头,不敢站起来与北漠的天侍直接争辩。所有人都老了,包括这些承袭嘉荫不曾上过战场的老贵族们。
风吹来,草原上的风永远比内陆要硬,要韧。云鸾双手捧脸,盯着窝在沙扬刃怀里的小狼崽子看。那是只不足云鸾半个胳膊长的狼崽子,应该还未足月,蓝色的眼珠里满是恐惧。云鸾收起了嘴角边的笑,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他突然想到了六年前那个狂风骤雨的夜晚,他瑟缩地看着骑在高骑上的沙扬刃,无处可躲。云鸾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来,接着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被压皱的衣摆,一步一步往压抑的场中走去。
哈马尔脸色也变了,伸手拉住了云鸾的衣角,往前走的人停下了步子。“哈马尔,快放开手。”云鸾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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