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没理会舒忝白,把被舒忝白丢在花圃里的冥凝花拾起,像捧着珍宝一样,把花轻轻拿在手中,瞪着面前两个不请自入的人问道:“你们是何人?”
“这位是……”
“我是你们侯爷的故交,墨炎。这位是舒白。”墨衣深打断了舒忝白的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的舒忝白道。
“你姓墨?”老者问。
“是,在下是齐武侯的堂弟。”
老者仔细地打量着墨衣深,见他气度高华,料想出身并不一般。老者说:“侯爷去世已三年,先生为何今日前来?”
墨衣深听出老者话里责备,他自称是墨敬之的故交,却在墨敬之死后三年才来到璃城,老者心生怨怼也情有可原。
墨衣深道:“在下一直在北扬,后北扬收复,又被派往赤陇郡与舒忝白将军一同镇守,如今赤陇安然,这才有机会与舒忝白将军的弟弟舒白一同前来祭奠侯爷。”
老者又将目光转向舒忝白,见他身姿挺拔,面容刚毅,像是位常年领兵作战的将军。老者听得墨衣深解释,心下释然,却掩不住心头苦涩,苍老的脸上泪水模糊,他向墨衣深及舒忝白作揖,道:“老奴怠慢二位贵客,老奴该死,请二位贵客随老奴前往听风斋。”
墨衣深点头,他与舒忝白跟着老者穿过冥凝花园,走过曲廊,来到了听风斋。
听风斋正前方,摆放着一座灵位,上刻“炎崆靖烈侯墨敬之之灵位”,灵位前的香鼎里,点燃了三炷香,香烟缕缕,只留一片寂静。
“灵位怎设得如此简陋?”墨衣深看着墨敬之的灵位,想起那个人慵懒的模样,叹了口气。
老奴抹了一把眼泪道:“侯爷虽是战死,但最终没保住北扬郡,据说朝廷对侯爷战败一直都颇有微词,国主也未对侯爷之死有何旨意,所以家奴们认为侯爷未能保全北扬郡,是作战不力,除了几个跟随在侯爷身边十多年的家奴,其他家奴不愿再留在侯府,全都走了。”老者还未说完,眼泪又流了出来,他用袖子擦着泪,声音嘶哑,“老奴是看着侯爷长大的,侯爷怎么会输掉这场战呢?侯爷看上去是懒散了些,但老奴每晚都能看见侯爷挑灯布置边防,从十岁起就开始研究起祖洲各国的战役,甚至还与一些老将军们讨教,老将军们都夸侯爷是一代将才,侯爷怎么可能会输呢?”
“可他的确输了,连他的命一起。”墨衣深点燃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幽幽地说。
“不是的!”老奴走到墨衣深面前,紧紧攥住他的袖子嘶吼着,“当初侯爷已经猜到了世乐会对赤陇与北扬同时进攻,但赤陇是炎崆的大门,一旦赤陇被攻陷,帝都炎京岌岌可危,所以侯爷将所有兵力集中在赤陇,调集五千亲兵驻守北扬,侯爷已经算准了若世乐进攻北扬,北扬必失。他连夜让北扬驻军带着百姓们撤退至炎京,是因为侯爷根本就没有守住北扬的希望,可他还是为了北扬百姓的撤退,拖住了世乐的步伐。不然,北扬又怎能如此轻易地被收复?”
舒忝白望着激动不已的老者,不敢对上老者赤红的双眼。那一晚,墨敬之一人一骑从赤陇离开的时候,舒忝白就猜到,墨敬之早已算好了一切,连日后北扬必会重归炎崆也算到了。墨敬之,用自己的命,自己的一切,耍了一次世乐。
第39章料峭·三
青沂无奈地撇了下嘴,这是他这个月内第七次来到顾茗澜的宅邸门前,第七次被年老又忠心的仆人给拦下来了。
“王爷,老爷早已辞官,不涉朝政,王爷您还是请回吧。”老仆人对青沂十分尊敬,三年前的新年,这位偶然路过的青龙王替顾茗澜和他解了围,老仆人一直铭记于心。如今顾茗澜辞官归隐,青沂再次登门造访,请求顾茗澜重新入朝,老仆人感念青沂三年前的援手之恩,替青沂通报给顾茗澜,然而顾茗澜已无再入仕之心,回绝了青沂。青沂并不放弃,一月来接连多次登门,老仆人着实为难。
老仆人挡在门前,青沂不忍为难这位忠心的仆人,只得悻悻地坐上马车,沿着来时路回去了。
马车轧在石板路上,发出“吱呀”声响,青沂挑起车帘,看着街上鳞次栉比的建筑,长长地叹了口气。自顾茗澜辞官,世乐除了首将军云锋外再无可用之将,国主云轩半年前忽然咳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还能稳住朝政,但暗中争权的诸皇子蠢蠢欲动。云轩迫不得已,私下将朝政托付于大司命巫远,同时让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王平衡朝政,以遏制皇子争权。
“还是要尽快啊。”青沂用扇柄敲了敲额头,他舒朗的眉头都快打成结,青沂觉得这三年里,自己的皱纹生了不少。
青沂懒洋洋地贴在窗边,目光飘飘落落,从这个人身上,飘到那个人身上。忽然,青沂的目光定住了,落在不远处一个美丽女子的身上,那女子年近三十,风姿绰约,一娉一笑如春风拂柳,摇曳生姿。
青沂瞪大了眼睛,他看见那个女子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了自己这边,青沂弯起嘴角,用折扇向女子挥了挥手。
女子笑靥如花,微微向着青沂那方欠身,等她抬起头的时候,青沂的马车已经驶向了繁闹的街道。
芙玉向老者递上了一枚刻有蛇纹的玉牌,老者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几眼,然后说:“劳烦姑娘稍待。”
芙玉含笑点头,请老者先去。顾茗澜的宅邸比之墨敬之的靖烈侯府要简陋许多,院门是块普通榆木制成的单扇门,住所又很偏僻,与寻常的百姓家差不了多少。芙玉若非从前听泽白月说过,一时半会怕也找不到。
片刻后,老者从门内走出来,邀芙玉进去。芙玉欠身道谢,跟着老者走进了顾茗澜现在蛰居的宅邸。
与墨敬之的靖烈侯府相比,顾茗澜的宅院要小许多,但甫一走入院内,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慢慢浮出。过影壁后,同样是一园盛放炽烈的赤榴花,芙玉眼前一阵恍惚,仿佛自己还在靖烈侯府,还是守在墨敬之身边那个乖巧的侍女。
“姑娘,老爷在后院。”老仆人见芙玉停下了步子,提醒道。
芙玉回过神,向老仆人歉然一笑:“有劳了。”芙玉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将军是喜欢种霜棠花的,怎么换成了赤榴花?”
老仆人叹了口气,边走边说:“三年前老爷辞官后,就把满院枯谢的霜棠花换成了赤榴花。”
芙玉心头一颤,嘴角边浮现一抹残酷的笑容。老者走在芙玉前面,没有看见芙玉那一抹笑。老者继续领着芙玉往前走,走过前院,又是一片花园,园内植满了刚打朵儿的幽蓝冥凝花,与靖烈侯府中的恹恹无力的冥凝花不同,这一园的冥凝花迎着阳光蓬勃生长。芙玉俯下身来,轻轻碰了下含着露水的花骨朵。
“姑娘,老爷就在前面的那棵树下。”老仆人指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榆树,对芙玉说。
芙玉顺着老者指的方向看去,苍翠的榆树下,站着一个玄衣宽袍的人,他头发没有束起,而是披散下来。芙玉一怔,脱口惊呼:“侯爷?”
然而,芙玉很快就回过神来。这个人的打扮装束虽与墨敬之一模一样,气质却大相近庭。墨敬之慵懒恣意,而这个人,后背挺直,明明是个自律严谨的人。
“多谢老人家。”芙玉定了定神,向老者道谢。老者回礼,退出了院子。
阳春三月,满园的冥凝花迎风摆动,冷冷清香在院中飘散,芙玉沐着冥凝花的香气,向着树下的男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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