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妥了?”巫玄走到扶风郡守旁边,坐下来问道。
泽白月微微一笑,翩然出尘:“那几个老骨头折腾几下就死了,年轻些的见到那样的场景,本来鼓足的气全部卡在了喉咙里,等老骨头们死绝了,气也全散啦。”泽白月瞟了一眼面色煞白的扶风郡守,拍拍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接过了侍女端来的热茶,滤去浮沫,浅浅地啜了一口。
扶风郡守觉得从帝都来的人都很可怕,面前这个女子看上去漂漂亮亮的,说起话来也是笑意融融,可手腕却比任何人都冷酷。不用想也知道琉璃坊的那些老匠人被她折磨得有多惨,他虽然记恨琉璃坊的那些老顽固,可也不愿打杀他们,就算被他们用琉璃砸了满头青,他还是退出了琉璃坊。可这个女子呢,简简单单地就把琉璃坊的老匠人们都杀了,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若非手中沾满血腥,这娇艳女子又怎会对生死无动于衷。可扶风郡守也明白,泽白月不过是听命行事,真正狠厉的人正是坐在他身旁淡然喝着茶水的巫玄。扶风郡守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巫玄,见巫玄冰冷的眼眸正徘徊在自己身上,扶风郡守忙转过眼,继续埋头喝茶。这里的人他一个也得罪不得。
扶风郡守喝完茶跟巫玄告了个辞退出了屋子,这里原是靖烈侯墨敬之的宅邸,墨敬之死后这宅子被墨衣深赏给了靖平侯舒忝白,不久前炎崆国灭,舒忝白被墨敛之派去赤陇郡,直至舒忝白死,这宅子都未再进过任何人。炎崆四郡被顾茗澜控制后,这座曾经住过三位炎崆侯爷的屋子变成了一座荒宅,直到巫玄住了进来。
扶风郡守沿着走廊边走边叹息,待快走至门口时,忽然闻见一股血腥味,扶风郡守心中一凝,就见大门口一个冷面的大汉捧着一个透明的琉璃方盒走了进来,那盒子里呈着一颗血迹未干的人头,人头大睁着眼,紧紧咬着牙,死不瞑目。扶风郡守吓得连退数步,抬手指着那盒子中的人头,结结巴巴地说:“阳、阳滋?”
“郡守认识此人?”扶风郡守背后响起一阵熟悉又冷漠的声音。
扶风郡守一时没回过神,忙不迭地点头:“他不是琉璃坊的坊主么?”
“哦?”巫玄声音更冷,他接过大汉手中的琉璃方盒,递在扶风郡守眼前晃了晃,“听说他临死前一直在念叨着郡守的名字,还说什么忘恩负义。”
扶风郡守吓得双膝一软,连忙跪在巫玄脚边道:“他、他、他污蔑卑职,卑职只是近日才见过他一面,怎会与他有什么恩,什么义!”
“如此……便好。”巫玄把琉璃盒重新放到了大汉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转过身,示意大汉将瘫软的扶风郡守扶起来,这才慢悠悠地走回了后院。
第66章破冰·十
十六架投石车宛若巨人高抬起来的粗壮臂膀,手中握着重逾千斤的巨石,正对着冰封的城墙。
每一架攻城车下,笔直地站着几十名身形魁梧的天临军,雪原寒冷,他们的脸被冻得通红,持枪的手露在寒风之中,没有一个士兵露出松懈的神色。他们知道,大战一触即发,只待世乐那位刚登基的新国主一声令下,十六架攻城车上的巨石会在同一时间砸向那座冰城!
天鸾披着雪白的大氅,□□的白络娑四蹄用厚实的白棉裹住,马蹄踏在冰雪上,溅起一片雪水。顾茗澜一身银铠戎装,跟随在天鸾身边,他的身边有一个身着墨衣的男人与他一起并肩而行。
顾茗澜瞥了一眼身边脸色阴沉的人,今天是新年的第二日,北漠难得放晴,却照不亮墨敛之的脸色。“墨先生兴致不佳?”天鸾住马回头,眼中笑意似有若无。
墨敛之笑得随意:“如果国主是真心想要欣赏北漠雪景,墨某欣然。只不过国主是以墨某为人质,在砾金城下来回晃上这么一遭,墨某哪还有什么兴致。”
天鸾轻笑一声,转过了身,继续打马往砾金城下走去。顾茗澜跟在墨敛之身边,右手食指点在腰间的悲霜剑的刀鞘上,低闷的声响回荡在墨敛之耳畔,墨敛之无甚在意。
距离砾金城还有三百步,城楼上戍守的北漠高骑军已能瞧得清楚。沙扬刃湛蓝色的双眼里好像凝着一块冰,目光所及,似要将越界的人冰封在砾金城下。趴在沙扬刃脚边打盹的灰刃忽然站起了身子,它好像嗅到了天鸾的气味,它仰起了脖子,一声尖锐的狼嚎声从高耸的城墙上传来,响彻整个砾金城。
天鸾停住了白络娑,他纹丝不动的眉毛在这一声狼嚎后紧紧锁在了一起,瞬间又恢复平坦。这一刹那间的表情被砾金城上的人看得清楚,沙扬刃勾了下嘴角,抬起手,砾金城垛上暗藏的百名弓箭手立即拉紧了弓弦,每一支箭都对准了下面驾马而来的三人。
天鸾伸出拢在大氅里的手,伸手拍在墨敛之身上,用力压了压墨敛之的肩膀,开口道:“墨先生说得不错,北漠风光,雪后绝美,砾金城一夜变为冰城,更是美不胜收!”
砾金城墙上,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没有变换,他们依旧将箭尖对准了城下不断靠近的三个人,灰刃好似感觉到昔日主人的冷酷,低低地发出一声“嗷呜”,又重新无精打采地趴在了沙扬刃的脚边。
沙扬刃眼中寒意更甚,天鸾的离间计用得并不高明,却让墨敛之无法再在北漠立足,北漠商会纵然有本事筹措军粮,但其领导者却是个背叛者,就算此战北漠胜利,北漠商会的那些商人们也无法再受到北漠信任,北漠与内陆的交易就会被隔绝。纵然北漠子民们肯相信商会首脑们并非都如墨敛之那般,但北漠最大的商贾墨家却会遭到致命的一击,墨氏与北漠皇室牢固的联盟也会就此瓦解!从失去墨敛之的消息开始,沙扬刃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可他终究还是从放天鸾离开北漠的时候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孤一生皆在其掌握之中,犹如当年对弈之时,他所指一步,孤落一子,亦步亦趋,全然不知已落他算计之手。”沙扬刃看了一眼趴在脚边的灰刃,好似是在与灰刃说,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砾金城他守不住。就如同他领兵从赤宫走出的那一刻,他的父亲,曾经的老瀚海王齐格翰对他说的一样。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垂悯地看着沙扬刃,他一直没有上前与自己的儿子说些什么,直到沙扬刃驾马走过他的身前,老人才开口,苍老的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不甘,齐格翰说:“砾金城你守不住,北漠你也守不住。”
北漠他也守不住!沙扬刃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他终于登临了顶峰,就会这么轻易地被天鸾拉下来么?!绝对不可能!
“您冷了老贵族们的心,您忘了么,北漠最强的兵力不是高骑军,而是那些你眼里‘拥兵自重’的老贵族们!”年老的北漠天侍者在齐格翰说完后,拼尽了最大的力气对沙扬刃吼道,“你一直都在依靠着外人,云鸾是,墨敛之也是,北漠是北漠人自己的,老贵族们虽有错,但最终能守护北漠的也是他们!”
那些老贵族!沙扬刃冷哼,从他懂事的时候开始,那些老贵族们就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他,他们一些人说他是大王子沙扬旭最大的帮手,因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有些老贵族憎恶他,因为他们支持着他的二哥,企图让沙扬葛从沙扬旭的手里夺走瀚海王的宝座;沙扬刃却看得清楚,这些精明得跟个老狐狸一样的老贵族们私下早已商定了好,不论谁继承了瀚海王的宝座,都要守护老贵族们家族的利益。他的父亲,瀚海王齐格翰,还有他的爷爷、他的祖先们,都是老贵族们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自天狼王后,北漠再也没有与内陆一战的勇气,老贵族们操控着他们手中的棋子,想安守一隅。可沙扬刃不想!
“墨某曾在净水河畔眺望扶风,见扶风郡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春冥凝,秋白菊,好生羡慕。若说北漠风景大好,只可算是内陆的一星半点。”墨敛之神色坦然,他的眼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身旁的顾茗澜身上,眼中有一抹精明的笑容。
墨敛之的话音也刚好能传入砾金城上众人的耳中,埋伏的弓箭手们依然全神戒备,有心细者发现,一些人紧锁的眉梢松了一些。
沙扬刃湛蓝色的眼里那一层冰好像化了几许,他松开手,目光停留在天鸾的脸上,想从对方的脸上撬出一丝愠怒。
同一时间,天鸾的目光也对向了沙扬刃,天鸾笑意盎然地看着城墙上半年未见的人,嘴角咧得更开,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虽然他们曾经或许可以称为“朋友”。
天鸾的笑容,永远令沙扬刃目眩。然而,在这样冷酷的冬日里,沙扬刃还没昏头到为对方的笑容着迷。城墙下,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那不更加容易,等孤一统祖洲后,北漠子民就算想去碧落海都绝无问题!”
好大的口气!砾金城墙上有些士兵变了脸色。沙扬刃磨着后牙槽,眼中刚融化了一层的冰又一次冻住。一统祖洲,他蓦地想起了那句偈言:“承天袭云,一统祖洲!”如今祖洲诸神隐没,这句缥缈的偈言能否成真?他想起那一日召阿提萨来到赤宫,想从阿提萨的口中得到答案,聪明的漠仆最后什么都未说。承天袭云,一统祖洲,天鸾拥有曜舜和伏眷之灵又如何,如果这是偈言,那紫篁就有能力再杀死一次曜舜!
青沂的折扇都快被他握断了,原来摄政王这个差事并不好当,一堆臣子有事没事就会给他上一堆的奏折,这也就罢了。司命院的那位大司命,总是板着个冰块脸,隔三差五地来重华宫里邀他喝茶。
青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今天那位脸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大司命又来了。青沂丢下手里看了一半的奏折,让内侍请那位大司命进来。
片刻后,大司命巫远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青沂的左下方,青沂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捧起面前的素菊茶,恭恭敬敬地对巫远道:“不知大司命此次前来,可是为了北征一事?”
巫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面前的矮几上,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大殿里,听起来瘆的慌。“司命院不得干政,摄政王莫开玩笑。”巫远眼中扫过一片阴霾,他抬眼的瞬间,青沂手抖了一下,茶盖落在杯沿上发出一阵清脆声响,在大殿里听来十分突兀。
“大司命说得是,青沂失言了。”虽是百般不愿,青沂还是堆起笑容,向巫远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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