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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人一见这囝竟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将眼厉了起来,叱问:“谁赎的他?”说着,手还要推搡上去,却被祟侯免一把挡下来了。范禹不想跟他说话,就要祖辛跟自己先回家去。

这时,这肥头大耳的男人身边那个男人向祟侯免说:“表哥,难得见你会上这种地方来。”祟侯免则说道:“是啊,表弟。”那男人说:“表哥,你酒楼生意近来是越发地好了,怎么得空来的?”祟侯免说:“哪里的话,你的也不差啊。我们酒楼与你们的天天对望着,也没见你家酒楼的生意哪时候是不热闹的。”那肥头大耳的一听这向来是死对头的表兄弟两人又在这里明枪暗箭地说起话来了,一时之间也忘了之前那回事,就在这里听着他们两个说,想着别到时当街起了争执就不好了。

他们说到了这会儿,范禹早已扯着祖辛走远了,没听着他们这些人都说的什么。

范禹见自己都走得离那些人有这样远了,就对祖辛说:“你现在的东家是婆婆,我们都是在婆婆家的,不是在妓院里,那肥男人拽着你的手不放,你要知道甩开才对。”祖辛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一时忘了。习惯都没改过来。”范禹说:“等下我带你回去见婆婆,你先跟我住在一起。”

他等了一会儿,都不见祖辛有什么答言,就转头看了祖辛一眼,问:“你怎么不说话?”祖辛顿了一下,摇摇头,看着他说:“不是,我就是没想到你竟这样快就来赎我出去了。之前在芒姑子巷又遇上你那一次,我还当你是怕我捱着日子不好受而随口说说要将我赎出去的话的。”范禹只说:“没有随口说说。”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祖辛先开了口,问:“我跟你回去,婆婆会不会不肯收我啊,毕竟她应该也没有那样多的活要做,当初收留你一人怕已是不得已,现在还得多收留一个,哪里能多出那么些事情让我做?”范禹说:“婆婆做她自己的买卖,我也做我的,婆婆人很好,我挣的钱也不用交给她,你到时就跟着我就行了。”

祖辛一听,原是这样,就问:“你做的是什么买卖?”范禹说:“我在街上卖呱呱。”祖辛一听,兴奋道:“原来卖呱呱的那个是你。我之前老听妓院里的人说起这个。妓院里的护院也吃过,姑娘也吃过,听大家老说‘呱呱’‘呱呱’的,倒没有想到竟然是你在卖。”

这时两人刚由北城门处出了城,上了山道。范禹见四下无人,就小声对祖辛说道:“我们做的这虽是小买卖,可是也是能挣钱的,照这样赚下去,你我两人的终身契,不出一年也就能赎出来了。”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但是买卖是有不少门道在的,绝不能说与他人知道,你跟我回了去,就只你我与婆婆三人知道我们家买卖的个中门道,你只记住这一点,知道吗?”祖辛听了,认真点了点头。

范禹想着,虽与祖辛也算是“很相识”的了,且自己又有一个将他赎了出来的情义在,但说到底自己本身与这祖辛也其实是半熟不熟的,且他才十四不到,虽他这几个月在那妓院厢房里被养得白白嫩嫩的,看着不像老早以前那样干瘦,反倒像是成熟了不少似的,可毕竟是一个孩子,万一到外边去被别人一骗,说漏了嘴,那他们家的生意就要受到损失的。故而他先把话说明白,这买卖的事情关乎到他二人的一件切身大事——就是获得自由身的这样一件大事,这样说明白了后,对祖辛也有一种激励与警醒在,让他时时记住家里面的事情是不可以往外头说的。

他们回了家之后,范禹将祖辛的事情说与婆婆听,婆婆也很高兴祖辛被赎了出来,不用再在之前那地方受苦,并且收下了那张契,在上头签了名字,说明日上午送了货之后就去府衙将契递过去让里头人记录在档。

祖辛得了这个所在,心里非常踏实。范禹将滤水与磨浆的活交给了他,而自己下午时则入城里买回了一只狗与一匹马。

那狗通体墨黑,唯一白的地方就是眼珠子一周的眼白特别多,也因此,它只随意盯着人看时都像是在瞪着人,直像是下一刻就要龇牙吠出来似地凶狠。这狗看着像是都快有半匹马那样高了,长得跟狼似的。而祖辛一开始还真当它是狼,吓得就往厨房里的侧角里躲,还问范禹做什么牵了匹狼回来。范禹就忙解释说这是条大狗,还让婆婆、祖辛以后都得与自己一道轮番给这狗喂食,不然这狗不认人。

而那马一身粹白,白得连一根杂色的毛也找不出来。范禹当时买它时是没想着用这样一匹漂亮的马来帮忙拉磨拉车会不会不大合宜,他当时只是按照婆婆教的看马经,只看这马的筋肉骨骼、“胸肌”“腱子”之类的地方,而完全忽略了毛色。直到出了场子、出了城、牵着这两只动物往山上走时,回头一看才发现竟买了一匹长得如此斯文绅士的马回来,走着的那会儿竟有些一时间想象不出日后用这马来拉磨拉车的样子,不过买都买了,就这样吧,顶多以后多给它洗洗澡。

当这一马一狗并排站在范禹住的后面那间房的厨房里时,一黑一白,一个像土匪一个像绅士地那样并列站着时,看着非但有些不和协,还有一些滑稽。

晚上吃饭时,婆婆打趣,问范禹:“你怎么不买一个色的,还非得一黑一白,一个黑得那样黑,一个白得那样白。站一起,看着都叫人眼睛难受。”范禹只顿了一下,就正色道:“家畜能有用就行了,管它们什么毛色呢。它就是长得跟彩虹似的但只要好用,我都肯买。”祖辛停了筷子,问:“什么是彩虹?”范禹这才一想,这世界里也没有彩虹这样东西,自知说漏了嘴,便说:“我以前的乡下话,说的是杂七杂八的颜色混在一起的乱人眼的颜色。”祖辛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吃饭。

☆、第14章

这晚上,祖辛自然得是和范禹一起睡,两人连条多余的被子也没有,只能合盖一条,好在那房间里的床不算小。白马与黑狗则就在他们隔壁的厨房里睡,也没有专门的马厩与狗窝给它们,好在那两个也没那么讲究,主人家是什么样也就习惯是什么样了,倒并没有嫌家贫。

约晚上十时多一点,两人就上床盖上了被子。如今范禹早已习惯了早上四点多一点就起来,故而在睡前也不用喝半碗水以将自己到时憋醒了。

睡到了床上,祖辛才对范禹提起:“范禹,我才想起一件可能算是要紧的事。”范禹问:“什么?”祖辛说:“你今天下午在那个门口将那个人的手打开,你也对他太不客气了,哪怕我都不在那个地方呆了,你也是不要随便就惹那样的人才好。”祖辛才出了妓院那地方一日不到,就已不想提及“妓院”二字,一提到妓院都只是下意识地用“那个”或是“那个地方”来替代掉,好像他十分不愿意说起自己曾在那地方呆过一样。

范禹本是平躺着,这时侧过头来看他,问:“你说那肥男人?也是,应该不好惹,能成天到那地方去的人,一个不是什么好人,再有一个应该也不缺钱。”其实那个男人也没有长得那样不堪,只是比起一般那些精瘦的人来说稍显得肥头大耳了一些,其实那长相算是很有福禄相的。只是范禹初见他时,因自己完全看不惯成人对一个十三、四岁的未成年动手动脚,这世界的人看习惯的东西他未必习惯,就因此认定那人是个变态恋童癖,也因而对他的印象尤其地差,就硬生生将一个只是显得有福相的人说成是“肥男人”,在祖辛面前,他也只用“肥男人”来称呼那人。

祖辛说:“那人是才旦金坞的四公子,你也惹不起。你别当那个大康酒楼的东家给你撑腰了你就对他不客气,你哪能保证那人总能给你撑腰呢。还有你看到今天他旁边站的那个叫夏候乙,那人开的酒楼就在大康酒楼对面。听说他和大康洒楼东家是死对头,每间大康酒楼对面都定必有一家夏侯乙开的‘侯乙酒楼’。”

听祖辛这样说着,范禹只是在心里想着日后要是遇上那肥男人回来找麻烦怎么办。然后,范禹对祖辛说:“我跟你说,少去关心一点他们这种名门望族的事情。尤其要记住,有钱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说得言之凿凿,声调铿如,为的是让这十四还不到的一只小囝千万不要存有什么幻想,小心日后被人骗。尤其是像祖辛这种有样貌的,将来身边的诱惑就会有很多,被有钱男人骗的机率就要大得多。孰不知,将他自己也给连带着骂上了,他以前不就是一个有钱男人吗?不过,他也算是例外,较忙,没什么时间乱来,一直都是立品修身的。

不过,立品修身只是说得好听的一种说法,实情就是他刻板无趣,只知道赚钱。

祖辛听他这么说了,很乖顺地“嗯”了一声。他听祖辛“嗯”了后,就放心了,跟着就说:“睡吧,我明天早上还要早起。要是到时那肥男人来闹事,我会想办法应对的。我也不会再去惹他了。”

祖辛又乖顺地“嗯”了一声,就也合上眼要睡了。

他也合了眼,沉沉一觉到第二早他惯常起床的那个时刻。他醒后本是睁了眼就要掀被子下床的,后一想不对,现如今身边躺着一个祖辛,他该是还睡着的,于是他就轻手慢脚地揭了被子,悄声下了床,再将被子往回掖掖,就转身出房门了。

快入寒季了,日短夜长,天也亮得晚,这个时间一整个山头都仍旧是黑黜黜的,像是稍远一点的林木都无法辨得明晰,只是衬着这团墨黑的天色也变成了一团浓淡不均的灰黑色。今天有祖辛睡在房里,他也不便在房里的马桶里解手,怕那个尿声吵着他。他在房子旁找了棵树,正欲对着那树尿起来,可又怕树有树神,这样尿了会惹恼树神,于是就找了块空的泥土地,这回才真地尿了起来。

解了手之后,他先是绕到了前头婆婆厨房里,洗了手,再热了一个昨天蒸好的灰麦包,边吃边想着大规模生产灰麦包与呱呱的各种要素,还想着哪些环节是可以请人做的,而哪些环节是必得自己做的。

吃完想完,他到后面房子前,拿钥匙开了厨房门进去,里头的狗认得他的气味,也一直都没有吠,只是将头翘了一翘,就又蜷下了,可能还要再睡会儿。他蹲下身,顺着那狗的眉心向后捋了捋,再揉了揉它两只尖耳中间的脑门儿,就又起身,去洗手。跟着就在大铁锅旁执一柄大铁勺真正做起呱呱来了。

这日,他依旧是只卖了半天的呱呱,下午一时过后,他先是去了大康酒楼,问掌柜的他们东家可在,掌柜的说在是在,问他找他们东家做什么,那语气就像是他们东家哪是他说要见就见得的。范禹自然知道这掌柜的想法,也不恼,只说真有事要见,烦请去通传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掌柜的去一楼后面火房旁的小耳房内通报了东家,东家让他去叫范禹进耳房里来。这掌柜的出去跟范禹说了,范禹就绕到后头将板车停了。停了后就直接由后院走去小耳房。

他见着祟侯免便说:“东家,我昨天答应了你的给供应十间分号的事,得再容我十五天的时间。十五天后就行了,我现在一时半会儿应付不来。昨天一口应下时忘了说清时间了。”祟侯免本在看着书,他进来后就放下书听他说,听他说完了,就回应道:“嗯,十五天之后可不许再推后了。”范禹说:“嗯。”跟着便要辞别了他,先去把钱兑了。

祟侯免问他要去哪,他就把这事说了。祟侯免问可要他陪着去一趟,他答不用了。祟侯免又问如果他去可以让他存得上钱还不用付息,那他还要不要他陪着去了,于是他就说好的。

跟着,两人同行。祟侯免让他就别将板车推过去了,一天到晚地都像一个走南闯北的行脚的脚夫似的,也不嫌累,且个子又没有多高,还推那样宽大的一辆板车。他见与这人也熟了一些了,就跟他说起了一些琐事,说他已买了马了,可是马得放在家里帮祖辛拉磨,所以他还是只能自己推着车下山来做买卖。祟侯免让他把车先放在这后院,去存了钱,办了事情,回来再拿也是一样的。他却仍有些犹豫,祟侯免就有些无奈地说:“放心吧,没人动你车上那些东西。我叫一个人来守着,不让人看。”

他被人看穿了,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收了搭在板车柄上的手,就说好的。哪知祟侯免还真叫来一个他府上带来酒楼里的随侍,令他就守在这板车旁,不许让人翻看这车上的东西,尤其是酒楼里的大厨、厨子、厨丁等人。

当他说“尤其是酒楼里的大厨、厨子、厨丁等人”时,还特意用一种强调的语气在说着,他这样一强调,就让范禹更加不好意思。因他怕就是怕的那些人来看,尤其万一是受了这东家的指使来看的,可这东家都说得这样明白了,说不让人看。虽说在他们走后,谁也不能保证,但也只能这样了,且再想一想,这样一个做大生意的人也不该对他一个小生意人奸滑成那样才是。

两人出了后院门,绕到前头大启街上,向南走去。

这时大康酒楼对面的侯乙酒楼三楼靠街这一侧的一间厢房内,有两双眼一直盯着这向南走去的两个人的背影。由之前范禹推着板车到大康酒楼前头大堂口问事的那时起,就一直被这三楼的人盯着他们这边的动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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