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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乙侧过头且低下眼去这样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且看得那样地仔细,而范禹则是一直等着他回答的。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答,只见他就只是那样地看着,都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不自觉地伸了右手搓了几下自己的脸,问:“我脸上有东西还是怎么了?”夏侯乙这时才发觉自己可能打量人打量得久了些,于是顿了一下,把背又挺了挺,微清了清嗓子里的声音,说道:“没没,好着呢。”

范禹说:“哦,那你倒是去不去那里呀?”夏侯乙则说:“去是去。你急着要去?我本是下个月再去的,还有二十来天呢。你若要早些去,那我就将行程往前调,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范禹说:“哦,倒不是,用不着这样急,那就按你原定的行程。”顿了一下,又问:“我跟你一道去……可以的吧?”夏侯乙说:“可以的。”

范禹这天留在夏侯乙这儿吃了晚饭,晚饭后夏侯乙陪他走回去了。赶在八时前走到,那时祖辛与婆婆也还没回来。范禹走到家门前一看,那些晾衣绳上的衣服都已被收掉了,想必祖辛在下午时回来了一趟收了那些干了的衣服回去了。

他解了栓住小正的绳子,将它牵回了厨房里。而夏侯乙将他人送回了后也就回去了,他知道范禹不会想让他久留,或许就是碍于那个祖辛的缘故。

第二天,范禹就去城东市集叫铁匠铺子里的一名工匠上他家里去按照那两只大缸的内周大小打制白铜的盘与环,是要用来箍在里面的。

那只要用来烤披萨的大缸里面要箍白铜的中空的圆盘,共五层,并不需要作支架的脚,因大缸内每个高度的内周都是不一样大小的,那做了适合哪一层高度的中空圆盘就能正好卡在那个内周上,是掉不下去的。而中空的话,是因为由那个中空的圆心往缸底中心添炭。最接近缸肚的那个圆环因比缸口还要大,也因此,只能分两部分做成形,再分别放置入大缸内接合。

范禹要做大、中、小三个号的披萨,但他的这每一号的尺寸都比他以前那世界中的大中小号披萨再小一圈。那缸里由上往下数的第一层、第三层都是用来托放中号披萨,而最下面两层是用来烤小披萨的,第二层则是唯一一层用来烤大披萨的。他还让人到时要打制相应的大、中、小号圆形白铜托盘,到时披萨就直接在托盘里做好,再往缸内的那一层层架子上面放就行了。

而那个用来做大缸烤肉的大缸内壁就不需箍上中空圆盘了,而是只要分三层箍上三个圆环,在圆环下各加一耳,到时烤肉时,只要将肉串一串串朝下悬在一根白铜细杆上,再将杆往那两耳上一架,就将一杆子肉串都悬在了大缸内了。这缸内共分三层,由于缸大,最上面那层能架九根这样的细杆子,每一根杆子的粗细也只有大致是三根粗铁丝并在一起的粗度那么粗,每一杆上又间隔均匀地固定好了垂下二十个细勾子。那些串肉串的签是用竹子制成的,这一批活倒是得请木工铺子里的人加工,批量产出大小长短一致的竹签,头是尖的,尾端有一用钻孔的器物扎出的工整小孔,只要往细勾上一勾,那肉串也就头朝下地悬着了。

缸内第二层的圈更接近缸肚,就较第一层更大,能挂的也更多,而最底下一层则要较第一层要小,能挂的也少些。可因整体来说这一缸是相当有容积的,里头可以让约六百五十串肉同时接受熏烤。每一层的箍环下面因要加铸那两只耳,因此那两耳不可能撑得太宽,也因此那些肉串都是均匀地集中在缸中心那一个宽度的纵面上的,而添炭可由两侧往下添入。不像是烤披萨的那个是由圆盘中心那个洞口添入。

因这缸内的循环热力作用,反倒是最上层的最易熟,而中间的次之,最底层的再次之。也因此,像是烤肉那个专用的大缸内,最上层就悬挂野猪、牛羊这些畜类的肉——较难熟一些的肉就放在最易聚热、最易烤熟肉的位置,而中间那层就悬些鸡鸭鹅这类禽类的肉,而最下面那层就悬些鱼虾贝鱿这类海鲜串。可这处鱼女城也不滨海,故而范禹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海鲜的上佳货源,也因此决定暂时不做海鲜串,而只做其他两类肉串。

而那个披萨的两样最关键的东西——蕃茄酱与芝士末一样都没有。不过范禹一早发现他以前用来萃取蓝色素的那种紫色的小果子味道与蕃茄的那种与别不同的酸有几分相似,可就是它要比蕃茄甜上几分,虽比不上一般水果甜,可比起蕃茄来是要甜上两分的。

这么一来,也只有用这种叫“甸桑子”的果实制酱来替代蕃茄酱了。于是他家山下工坊里又多了一道工序,所有购入的甸桑子都得剥皮。他以前用来萃蓝色素,就只是将原果放入酒精中萃取,如今他让山下的人将这些果子的皮都剥了,果皮去了后给他运上山来,他自己萃色素就可以了,这不是一个繁重的活,而余下的紫色果肉就都留在山下宅中,里面匠人们会按他说的将那个果肉都制成易于保存的甸桑子酱。成品是中紫色的——因甸桑子果肉是中紫色的不像它们的果皮那样是深紫色的。这种酱取代了蕃茄酱制出的这一种披萨确实带给人一种极其新异的观感。

本来那披萨应是一个较死的死面胚,放在浅口圆托盘里,面胚中央用滚针扎出很多细小但不会渗漏的孔洞,再往上抹一层蕃茄酱,再洒一层芝士碎末,再洒上蔬菜、肉的,烤出来就能由上透过那些蔬菜、肉片、芝士隐约看见那些红红的蕃茄酱在下面的面胚这上。可如今用了这层紫色的作酱胚,给范禹的观感是尤为新异的。不过对于他,他可能也只是看到了那个酱胚觉得新奇有趣,可对于这处地方的人来说,可能他们见到一整只披萨都会是觉得新奇有趣的,毕竟这一整个东西他们都是完全没见过的。

也正因为甸桑子酱比蕃茄酱要甜上两分,范禹就让人制面胚时不要加糖,也就正好调和了那个食物整体的基础甜咸口感。且面胚不加糖还更好,更易让面胚在烤制出来后、在边缘及底部外层那些地方呈现一种松脆的口感。外酥内松软,配上别有风味的中紫色甸桑子酱与烤化的芝士,再加上那些被热熔的芝士软柔包裹住的蔬菜与肉片,想不招徕大量的客人都难。

这芝士一开始也是一个难题,这处鱼女城也不是什么游牧民族聚居的地方,哪里就有那样丰富的奶源、奶制品。所幸让范禹找到了干酪,虽说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种芝士,可也只能用那一种暂替代着,只要能热熔了就行的。这干酪还是在卖调料的铺子里找到的,说是这边没钱买辅食的人家为了省事省钱,在煮麦粒粥时会放一把这个进去,说吃了也能有力气。

范禹用了九天时间将一切备妥。他家就自此有了基础款的大缸烤披萨——香烤牛肉披萨、香烤鸡肉披萨,香烤田园披萨,还有了基础款的大缸烤肉——牛肉串、羊肉串、牛杂串、羊杂串、野猪肉串、鸡肉串、鸡杂串。每每一缸烤完、揭开缸盖的时刻,简直是香死一街的人。

其实有些时候,这食物的各种混合香气还是其次,这肉类食品在制熟后散发出的自然的类似“味精”成分的鲜气也还是其次,这大缸的制熟力道与焖香^功力也依旧是其次,而这大缸底部中央那些椰壳炭上覆上的那一层厚厚的带有天然的果木木材香气的果木屑就真是让一切不仅鲜香热辣,且还实在像是让它们都带上了一层仙气——一种难以置信的食物香气,好像都不像是这个人间会出现的食物。

果木屑吸烟、传导香气。弥缝了弊端,烘托了优点,这种烹调方式制出来的食物又怎么是“俗物”能比拟的。

范禹的马车队列都快将这小半条街都占了。除了先前的那两辆用以卖呱呱与兼卖粉色的波板、棒棒糖的大型板车之外,现如今又在头里多出了两辆,也是清一色的枣红马与刷了掺仿金粉的黑漆的板车。四辆——马、板车、马、板车再马、板车、马、板车这么地一溜延展着,加上车前的人又多得很,显得他家这车队像是由街头一直横亘到街尾了似的,有这样一种视觉上的假象,实在“霸道”得很。

又新添出来的那两辆上一辆是卖披萨的、一辆是卖烤肉的。范禹觉得现在他家出品的食物就着某一种层面上来讲是齐全了的。像是有糖果,有单纯的主食——呱呱,有主食、菜肉合在一起的披萨,还有单纯的肉食。

他为的就是:不论应对哪一个时间段,不论应对哪一类的人群,他家总有一款食物是符合需要、被需要、能卖得出的。

做生意就是这样,不能冷,一刻都不能冷,就是要热闹,一直热闹着。这是一种做生意的“风水”,人气可助长好的风水,冷清则会败坏风水。所以他才会想要一直地热闹,不然他也不会急着添新品的,以他家之前那两样,即便东西微小,可也已经能够让他赚得不少,可他也不能坐等着那两样的人气渐渐淡下去,因此才会这样紧忙地往档上添新品,这也真是为了“不能渐渐冷淡下去”,倒也不是首先考虑的赚钱这件事。

自他家这两只大缸被搬上了台面的那天开始,长长的档口前就围上了三层人,食客们骈肩站着,挨挨挤挤,相互挤轧着。他档上每两刻钟不到就能出两整缸,新鲜出缸的上来就卖、上来就卖。

这种卖东西的速度才是最好的。对于范禹来说,如果来客对他档上的人说有如“请拣新鲜的给我、放陈了的别给我”这种话其实都是一种污辱。他不会让来客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因为他家档上不会有什么东西是放到陈了都还卖不出去的。

☆、第36章

自那两只缸被摆上了街,范禹也跟着在档口站了几天,他得亲自盯着摊档上运作的情况。因眼下这形景有些盛极一时的样子,那必然就会有隐患,像是人手不够用这些都还是小事,而算得上大事的隐患就是像招人眼红、被人仿制这类的事情。

心里有数后,他也一刻不停歇,第一件事就是去人市再次购买人力回来。现在宅中切肉、腌制、串肉、制面胚、剥甸桑子皮等等这些事都需要人手,且摊档上除了那些在做着活的囝们,还需要两到三个力壮的男人在那里护卫着一应人事与财物的安危。如是种种事项都需要增设岗位、增添人手,也因此他这回只拣看着不那么单弱、显得算是在囝中足够结实了的一些十六、七的囝们往家里买,且还一并雇了五个男人。

他本来并不大愿意雇男人去做一些他宅中的活计,因男人们只能用来雇佣,而名头其实并不挂在婆婆的户头里,因而若哪日他们想请辞离开了,还是得由着他们去了的,可是囝们则不同,买下了,就终生都是婆婆户里的人了。

不过在这处地方,男人要想找一份合心意的活也不是那样容易的,在范禹这里做事算是相当不错的了。在人市等待着被人聘用的男人们有不少之前从过事,再在被范禹请了去之后,心里面有了一种比较之后,也是不大愿意离开他供给的这样一份工的。毕竟在他那里吃得好、住得也好,且被雇了的男人们不像被买下的囝们,他们还是每月要拿一份工钱的,在范禹这儿工钱也不错,那自然是如不出什么大变故的话就是没人愿意走的。

请男人们做活虽说不用一上来就花一笔钱买断他们的一生,但月月都要给一份工钱,且若哪时他们要走也只得由得他们,是算有利亦有弊的,但他们胜在一个力气大、身量高,用来做护卫与做一些需大力气才能行的活是再好不过的了。也就因为这些,男人是必须得请的,宅中必得有一定人数的男人才能确保后台加工与前面街上摊档的运作无虞。

范禹这次在人市上买人以及雇人是净拣那些看着有体力的,这回是他一人前往的,倒并没有拖着婆婆跟他一道去。一来婆婆现在事儿也多,哪里有那空闲老是陪着他跑,再有就是他也来过这人市几回了,独立挑拣也是不成问题的。

他一口气买下了十五个年纪都在十六、七了的囝,再雇了五个极壮极粗猛的男人。他领着一行人就要出这处市集,他急着往他宅里赶,因为得给这一行新人力分派事情做。他这回买的与雇的也确实多了些,是因为他想着他宅里的那一群人以后还是得轮休的,比方说做九天能休一天,随他们爱做什么做什么去,因他想着这处地方的很多事都不合理,哪能说工匠们天天在做工、没一天休息的。

他只听过老板一般是没有休息的,因为在为了自己的一头生意在奔波,多忙多赚,没有休息日是普遍的且也正常的。在以前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惯会享受的有钱人好像天天都在渡假似的,那是因为他们家那盘生意多数都不是他们在亲力亲为的,多数可能都是他们父母在做事,他们自小就什么都没学会,只会享乐,说起来都是一副好像也很本事的样子,说什么帮家里在打理着业务,其实一脑袋浑水,连他们自己在做着的是什么都其实不是很懂,只会贪图一个年轻有为、会赚又会玩的名声。真正要是那盘生意是他们自己拼出来的,哪个不是一周七天地在工作着,哪里还能每星期都游轮、出海、还告诉别人说他们打理业务绰绰有余,说出去也不怕笑死人。

范禹是只听说过老板才一般是没有休息的,倒从没听说过给底下员工也是全然没有半日的休息的。这非常不合理,不过在这变态地方,万事皆有可能,但他倒是想着要破了这地方的例,还是得让工匠们定期轮休的,休得少一点,这样又调节了又不至于心散漫掉了。

他领着这一行人更欲出这处人市的场子,就被左侧一声吵嚷吵得他停住了脚,他往左一看,就看见一个已近中年的女人拿着一根藤条、一副在撵人的样子,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感到自己的一条腿被什么东西给抱住了。他再低头一看,就见到一个黝瘦的小孩,看着才五、六岁的模样,正抱着自己的一侧大腿。

那个中年女人一看他应该也是囝,到底比不得男人那样壮,见他虽说脸面还生嫩着,但是个头像是比一般二十好几了的早已成年了的囝们还要再高一些。但她想着他毕竟只是个囝,就也顾不得那样多,只管上前来扯那黝瘦的小孩。

范禹则一把摁住了那小囝的脖子,不让她把人带走,问:“你这小囝到了十岁了吗?”那女人说道:“与你什么相干?”范禹知道有些父母将家中未及十岁的囝都早早地拿出来卖了,地方上也没有条例约制这样一件事,故而他们若真想卖也是可以的,只是可能并没有多少用人的地方肯将他们那些又小又干又瘦得几近不成个人形的小小囝们买回去的,因买了回去也什么都做不了。但依旧是有不少这样的父母想带着家里的囝们来人市上撞一撞运气,总之是早被买走了早好。

那女人只厉声反诘了那样一句,就上前来又是拧她家那小孩的胳膊,那小孩的两条细胳膊死死箍着范禹的左腿,箍得又紧又牢,简直是比那些箍在他家做烤肉与披萨的大缸里的圆盘与圆环还要紧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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