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禹觉得若这女人也是爱管事的的话,兴许以后这个夏侯乙就不能那样地在某些方面能眷注到自己了,比方说像是那些他不要了的上好的旧家具,就不会第一时间想着要送与自己了——或许是因为要分出时间来与他女人相处,就想不到这些细事上面去,又或许是因为他女人非不让给,还会说些什么“我们这府上的好东西,都是我们用过了的,那就是烧了也不能往穷人家里面散啊,摆在那些破屋子里像什么样子”的这类的话。
范禹因心中测度着,因心中一直思虑着夏侯乙有女人的这一件事到底会不会影响到自己与夏侯乙的来往,于是他那张脸上就一直有一副审视的神色。
这时他们三个身边来了一辆马车,由车上下来一个女婢,向夏侯乙行了礼,再由他手里接过了那些纸包,而那女人跟夏侯乙说:“堂哥,我先回去了。”就先登上了车,夏侯乙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那女婢也上了车,马车上的帘栊被放下了,车被车夫驱走了。
范禹一听这两人原是堂兄妹,不过这地方远的两家堂亲家中的堂兄妹也是能做亲的。他心里还想着这样就更不得了,亲上做亲的亲事,那女人虽说在男人出外找女人一事上管不了多少,可是会更加“变态”地变本加厉地掌管起家中的财政的,这真地是女人的一种“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的寻求心理平衡的方式,古往今来的不少女人、大老婆、正太太都是这样一副德性。
夏侯乙目送了马车那么片刻工夫,就马上回过头来看着范禹,问:“之前见到了我怎么也不招呼一声?”范禹因之前思虑得太过于复杂,也不知如何由头解释起,于是只支吾着说:“也没……你别问了。”他也总不能跟这人说,我担心你哪时讨了老婆、以后我在你那里就一点方便好处也得不到了。这话哪能跟人这么说出来呢。
夏侯乙看了他两眼,问:“你不跟我到我府上去坐坐?都好些日子没见了,正好留你吃晚饭。”范禹当然是要去的,夏侯府上的伙食也不赖,且正好去了还能把那桩事说一下,也好让夏侯乙好好说说他那朋友,以后就不要再缠着祖辛了。
一回了夏侯府上,先是去的夏侯乙书房。因为也才下午三时多一点,还没到用晚饭的时候,就也不能径直先走去他家北院花厅里那么干坐着。
夏侯乙一径走至他书案后的那条椅背奇矮的长椅上坐下,而范禹也跟了过去,在那椅上坐下。先是细问了问他这一趟去盘充城可都还顺利,问他买回了些什么,再问了些海获的价钱,就着这些林林总总的细事他先问了一遍过来。之前在路上与夏侯乙一路走回时都是夏侯乙问他这些日子以来都做了些什么,这时候回了来了坐下了也就换他问起来了。跟着他又把那个姬槐“扰民”的事情说了一说,想请他也多少约制一下他的朋友,多少也劝一下他不要再那样了,还说祖辛那人心思细密胆小,经不起姬槐那样几次三番地滋扰的。
如是云云,又说了一长篇。时候也还早,才四时多一些。而范禹的话已说尽了,一时半刻也找不出什么话要跟夏侯乙讲的。只是瞥见了书案上的一册书,他拿了起来翻看。
而入神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忽觉一侧脸颊热热的。他一省觉过来,就侧了脸去看,鼻尖险些就触到了正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夏侯乙的鼻尖。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先前是整张脸都凑近了过来,鼻息拂拂,才令得他那时一侧脸颊上那样热热的,还带了几丝潮气。
他就这样与这人几近鼻尖对鼻尖地对看了好几眼,因近得非常,这人形状极好的五官眉眼竟一时间显得好看到有些触目。范禹忽然心的底端微微收缩了两下,是一种与平常正常的心跳有些不同的节奏,虽说那两下收缩若是让心脏科的医生检查到的话,他也不会说那是心率失常又或是心漏的,可是毕竟是两下异样的收缩与异常的节奏。
只是,被范禹忽略了。有许多事情,就算有他也以为是没有的,还有许多事情,就算是他感知到是有的也会被他以逻辑的解释抹平成是没有的。更何况是那样细微的两下异常的跳动,他根本觉察不到。
他见这人这样看着自己,也不知道这人在看着些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就转回了头去,又看起了那册书。这是一本这个古旧怪异世界里的人写出的讲经营管理的书,有很多范禹以前读的经管书中从未提及的逻辑与方法,他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思绪也就跟着浸进去了,仿佛都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而夏侯乙这时候的心情是很好的。他从刚才那会儿开始的心情就一直是很好的。
他觉得范禹由之前遇见了他跟他堂妹开始就一直是心里打翻了醋瓮的,一整瓮的醋全都泼洒了出来才让这人脸上由之前那会儿开始就一直是有着这样复杂的神情。
肯定是这样的,不然这人怎么一撞见了他与他堂妹在一起时就连声招呼都不打地就要调头走了,不然这人怎么被他叫回头了后就一直端着一副审视且防备的神色,不然这人怎么这会儿连话都不要跟他说了就只顾着低头看那本那样枯燥乏味的书。
一定是生气了。
☆、第40章
夏侯乙向来是这样的,自许风流高逸,别人为他倾倒那当然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可是也没有哪一回像这一回这样让他高兴的。他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高兴些什么东西,只是像突然被人报知了一件大喜事降临到了他头上似地那般,像整个人都马上精神爽利了起来。他似乎一早就忘了他上回在那个小树林子里误会范禹的那一回了,那回他不也是一手揽着正跪坐着的范禹,见范禹仰了脸看他,还当是自己将他迷得无可不可,连魂儿都掉掉了。哪里知道范禹那时也只是疑心他支使人来打劫他、也好借机和他套近乎的。
夏侯乙眼下早将那一件误会的事忘得干净了,又只当范禹为了他跟他那个堂妹的事情在怄着气,所以才在这会儿不大搭理他。
范禹自顾地看了一会儿书,倒将身边这人给忘了。因神思浸进去了,就有些不知时日过,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又感觉到他左侧脸颊上有那种带着潮气的鼻息喷洒过来,连一条胳膊都搭了上来。他都烦了,索性也不拧转了头去看那人,只是拿手肘拱了拱,要那人别这样凑了过来,也别这样与他凭肩坐着了,难不成他不知道他自己长得虽说五官眉眼没有那样严正凛然地吓人、可身形手脚确是犷悍的吗,一条胳膊都快抵得上他范禹的一条小腿一样粗了,哪里受了了他将他那条胳膊架过来,眼下肩膀上面重也重死了。
可是不抬眼、只是用手肘那样拱了半晌也拱不开去,也是没有办法,力量有限。
只能掉过头去,问:“你这条手这么重,架到我肩膀上做什么!”夏侯乙见他终于放下那册根本就是无趣的书,肯转过头来跟自己说话了,就神情和悦地对着他。
却只是看着,也不说话。
范禹见他这样子,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外头都快四时半了也还是日头酷烈,风儿倒是软的。这书房门也没关,习习软风就这么飘了进来,像是由门外头被一个看不见的什么人借着那风带进来了一句话似的,只钻进了范禹的右耳里:“这货是不是在发骚?”
这种感觉在一刹那间让人有一种恍惚,因为好像根本称不上是范禹他自己的“心声”,因为范禹觉得这个问话好像并不是由他自己的心底里头冒上来的,不像是他自己问自己的一道声音,反倒像是由一个什么旁人站在一处他看不见的地方,把这话问出来给他听的似的,还是只问给他听的,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听不见那问话。
那种恍惚就是明明是他自个儿心里头问出来的话,却又实实在在感觉到像是由别处传来的那样的一种陌生的隔离的感觉。
因为恍惚,他就怔在了那里。再加上他也确实是在思考那句问话“这货是不是在发骚?”
这时,夏侯乙抽回了原先搁在范禹肩上的那条右臂,然后又伸出手去捻弄着范禹用来绑头发的那一片发带的尾端。又是半晌不说话。
范禹明白了。
还有什么说的呢,这人一定就是有病。
他忍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先问出声:“你没事吧?”夏侯乙顿了一下,抽回了手,说道:“我当然没事,我倒想问你呢,你没事吧?”
范禹心想自己能有什么事,就摇摇头。夏侯乙问:“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范禹想了想,先是问:“你这书能不能借我拿回家去看看,过三五日便还你。”夏侯乙点点头。不过跟着还是那样望着他,好像觉得他就是还未将心底的话说出来似的。
范禹也愣住了,都不明白这人今天怎么了。作出一副善解人意、要听人诉说的模样。可是他也不知道有什么需要跟他诉说的。该说的一早都说完了,不就是问一下他在盘充城的事,还有把姬槐的事情说一说吗?除了这两件,倒是还能有什么?
范禹想了一想,忽然想到问:“对了,上回你说要送床给我的,可是这些天祖辛都在家。等哪天姬槐不烦他了,他也好下山去,我再来你府上挑一张床。”夏侯乙一听这话,心里有些失望,觉得这人净提些没要紧的事情,说来说去都说不到心里去,都是在绕着圈子。
范禹把这事情说完之后,也顿了一下,忽然又想到一件正事。就正经问道:“你娶亲了吗?”
夏侯乙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下给问得呆怔住了。他都不明白这小个子的心是怎么长的,见他平日里做起事情来大刀阔斧的,没想到问起话来也是这样让人觉得大起大落的,叫人根本也跟不上他的想法。一般人不是想问问清楚像是之前他跟他堂妹走在一起的那事的话,都会转转宛宛地问些什么“先前那女人是你哪家的亲戚”“近的还是远的”“你们平常都在一块儿吗”这样的话吗?且问话的时候那神情还应该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并且有些躲闪的样子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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