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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多时,那一拨人将事情办完了的样子,那个女人拿手搂着她小孩的一侧脸,而那小孩樊着那家女人的腰,而那个父亲模样的人就走在那个小孩身边,就这样一家人走出了这个正堂。

而那几后的小官吏朝婆婆看了一眼,婆婆就提醒他们几个坐过去。

他们坐下了后,范禹也还是不知道正在盘算着些什么的。直到婆婆都已将他与祖辛二人现在的契纸交给了这官吏,并且拿手肘碰了一下范禹,范禹才抬起头来,却忽然发现这官吏那张一样是相当狞恶的脸孔上竟可疑地浮上了两抹红晕。他又盯着看了两眼,发现这小官吏竟是看着祖辛在不好意思,他想笑,可是又因此刻他心事重,就笑不出来,脸上因而掺揉着两样的情绪,看着就让人觉得别扭。

他细听了婆婆与那几后的人说的话,见那人由右手边取来笔札,正欲摊开一张专门用来书写终身赎契的契纸,范禹忽然开口说道:“请就写他的吧,我的今天就先不办了。”说着,还拿手一指正坐在婆婆旁边的祖辛。

婆婆就坐在他与祖辛之间,而此刻的卜丁正站在坐着的范禹的两腿之间,这几前只得三只墩,也没有他坐的地方,故而也只能站着。

他这话一出口,这三个人都带着惊疑神色望向他。

他则说:“没事的,祖辛的先办了,回去我再跟你们说。”他有他的一番盘算。他想着今晚上就上那座有寄死窟一样的山洞的山上去看看里面等死的那些人。他也不知道里面人数多少,他想先看看他们的情况,不知能不能救起一两个来。他们那些人应该等不得,在那个山上也没有食物与水,应该等不了,如果人数多,那一定又有不少用钱的地方,他还不如自己的契先不赎了,先看看他们山上的情况以及要用钱的地方再说。横竖他的钱再赚就有,就赎一张契出来也是迟早的事,并不赶在这一时。而那些已断了粮的人的生死已变成是刻不容缓的了。

且他也实在不知道山上是什么样的情况,有没有人把守,洞口是不是有铁栅栏锁上了,上山易不易这类的事情,他都不是十分清楚,他以前也只是知道像他们这类人到了七十后是要被带上山去的,可也并没有想过关于那个的细事。不去想那些细事,一是因为不愿意去想,想来也是可怖的,那还做什么要去想,再有一个就是他们这类人大抵也在潜意识里认定自己应该也是活不到那个年岁的,那又何必去想。

他既有了这打算,就决意不要先办自己的这件事情了,倒把他家里的那几个个个都吓了一跳。

哪知这时祖辛说:“你不赎,那我也不赎了。”范禹说:“来都来了,你的就先赎了吧,也不碍事。”祖辛非说不,非说哪天范禹赎了他才一起赎。那个坐在后头的小官吏一会儿看看范禹,一会儿又看看祖辛,举着一管笔也不知到底要做什么。

范禹则说:“唉,你就听我的,说让你赎你就赎,拧什么!我也就是晚一点也就来赎了。你不要在这里使性子。来都来了,一件事都没办就走,不行的。”范禹是见那几后的小官吏的笔都举好了,要是真就这么走了,也有点待人家玩儿似的。

跟着,婆婆就劝了几句,祖辛本是已站起身来要往外走的,还想“以此明志”,结果又被劝了坐下来,把他那张终身契给赎了出来。那官儿像写公文似地将这契的内容在那纸上写好,末了捺上了这官署里的印章,婆婆把她背囊里的一张范禹以她的名义存的存钱纸取出来交给了这官吏,这存钱纸上的钱的数目刚好就够赎祖辛一人的,婆婆背囊中还另有一张存钱纸的,本是赎范禹的赎金,不过看来这一时半会的也用不上了。跟着祖辛的这契纸就被交给了祖辛,由他自己日后好生收妥了。

等祖辛的事办妥了,他们一行人就出了这府衙。直到回了山上家中,范禹才把心中盘算着的事情说出来。婆婆对这事倒是知道得多一些,她说了那山的方位,还说那山与山洞听传闻说的好像是没有什么人把守着的,就是一座荒山,因荒得很,也就不怕那些被放上了山的人得到山中的食物。婆婆还说一般囝们都接受自己的这个命运,很少见有什么反抗意识的囝,绝大多数都是认命的,所以被带上了山去一般也就守在了里面等死了。而一般没什么府衙里的人会时常上去的,多数时候也只是上去清理一下已饿死的人的尸首。

他们这几个是上午时去办的这事,回到了后,范禹把他心中想着的事大致说了说后,婆婆与祖辛两人就得紧忙地收拾那些筐与篓、要下山到宅子里给宅中匠人们做饭去了。

待婆婆他们走后,卜丁拿了前头厨房灶台一侧上的盆里面婆婆早上做好的给狗儿吃的口粮,跟着就去两所房子之间喂小正它们去了。而范禹则留在前头厨房里准备点简单的饭菜,一会儿他与卜丁也得吃午饭了。

下午的时候,他带着卜丁下山去了宅子里一趟,叫了两个壮汉,说晚饭后大约是七时半至八时之间他就再来这宅子,到时要他俩跟着他去城西的荒山一趟,他俩说知道了,到了点就跟着他去。

他去完宅子后,就领着卜丁往夏侯乙府上走去,还想着到了后不如跟夏侯乙提一提今天晚饭提早一些吃的事。

等他到了夏侯乙府上,因今天来到得也早,就先是去的夏侯乙书房,想着他应该也是在他书房的。去了后,果见他就在里面坐着。夏侯乙一见他来,还举手招呼他过去坐下。他就又坐到他正对着书房门的书案后头的那张椅上了,而他放了卜丁在这房里跑。卜丁也不叫守规矩,他就是那么一个性子,温吞水似的,大多时候不声不响的,因面他即便被范禹说了让他在这房里随意跑,他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于是就只是像只午后慵倦的猫儿似的,只迈着轻轻的步子,一会儿飘到东,一会儿又缓慢地飘到西的,又像一小轴棉纱,一会儿朝这儿转转,一会儿又朝那儿转转。只是轻得很,不像那种长得很皮实又极有活力的小孩一被大人放开了手后,就像是一层老房子里的木地板上的老鼠似地咚咚咚滚到东又滚到西地发出那样大地声响。他每转到一处,都要仰头看看,因这房里什么橱啊柜的都高得很,他一样也够不着,也只能仰了头就这么看看。

夏侯乙问范禹今天都去做什么了,还问他怎么今天来得这样早。范禹想了想,本来倒不想跟他说的,因他不想把自己生意上的或是家里面的事情拿出来跟他说得太多,就觉得有些事说出来,万一这人当是他想让他帮忙的就不好了。更何况现在的这些事也都是他能弄妥的,说来无益,还浪费时间,有那时间直接去把事情办妥了那多好。像范禹这种生意人一般惜时也惜字。

但他又想自己这些时日以来也没什么瞒他的,有什么话也都跟他说,若不说,倒像是要遮遮掩掩的,像他是有什么话对他说不得的、要掩蔽了去的似的。

于是,虽两难,他也只得说,谁让他今天非得早来呢,谁让他天天上人家这儿来吃免费的晚餐呢。一说到这免费的晚餐,他也老是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的。就因为照理说天下是没有免费的午餐的,那同理,也应该是没有免费的晚餐的,那他还天天跑到这里来吃免费的晚餐,那应该是要付出什么代价的。但他每每一想到了这个,就又一想,兴许是他自己帮着这个夏侯乙弄了那好些好卖且又卖得上价的新菜肴——烤肉拼盘、烤包子等等这些大缸秘制焖烤的食物,然后这人有意与他长期发展生意上的合作关系,就假借每天请他吃晚饭来拉拢,就像他也有意对这人有那个长期的友情发展计划是一样的事。

范禹这么安抚了自己心里的某一种不安之后,就又在表面上粉饰出了一种太平,觉得天天上这人这儿来吃这免费的晚餐就真地是免费的晚餐,应该是再没有什么代价要他付出的了。

他听夏侯乙之前那样问了他,就顿了有一会儿才说道:“唉,别提了……我今天跟祖辛与婆婆去了一趟这儿的府衙,要赎那个终身契出来的。”夏侯乙问:“哦?那你已赎了?”范禹说:“那倒没有,就给他先赎了。我留了那我的那部分钱可能有别的地方要花它。”夏侯乙问:“什么地方?你缺钱?”范禹则说:“还行吧,不算缺。你先别问了,我以后再告诉你。”

☆、第45章

范禹让夏侯乙先不要这样细打听他做的事情了,夏侯乙便也不问了,因想着他能有什么是瞒得了他的,被他支使了去看着他的那两个还不是每晚回来后都要细细回报一番的。这么一来,在这会儿工夫不问便也不问罢了。

后来范禹问他能不能早些吃饭,他说行的。于是吃了饭后再坐马车回到了城东范禹赁的那两座宅前,范禹说他就在那儿下车就行了,跟着夏侯乙就坐马车回去了。

范禹把卜丁放在宅中,由婆婆他们照管着,说是到时候让她与祖辛把卜丁一起带回山上家中,还关照祖辛到时候帮他烧水洗澡。交代完了后,就去找了之前下午的时候他叫的那两个男人,说现在就可以出发去了。

他因晚饭吃得早,回到这边宅中的时候也尚早,也才七时一刻左右,他与那两个壮汉离开这宅的时间也没超过七时半。他们其中一人背了一只包袱,里面装了一些拿油纸包好的还是温的的灰麦包与两只草帽。两人腰间还各别了一只水囊。他们想着一会儿到了山上,看到有活口,也可以散一散这些灰麦包给那些人先应急着吃一些。

他们出了门后就雇了一辆马车,三人坐至城西的某条街上,就让马车夫停了车,也支付了钱。他们也不好直接让这马车夫将马车一路驱至荒山下面,因而也只能在还未到那山脚下的地方就让人停了车。

他们由那街上一路走至那坐荒山的山脚下,再一路爬上去,所幸这山也不高在哪里,过了半山腰再往上一点就是那个石窟的所在。这山也够荒的,连只猛禽走兽也不见,目光所及之处就是在黄澄澄的月色下映照出的一片荒凉景象,简直就是赤地三年过后的那一种草木尽空的形景,那么别说是猛禽走兽了,连只蝈蝈都找不到,一片死寂。

范禹都不明白这山怎么生得这样,明明这鱼女城周边的许多山都是草木很兴盛的,偏偏这一座就长得这副光秃秃的样子。他问跟着他的那两个男人:“这山怎么这么荒?”那两个男人的其中一个说:“不知道,这一片座座山都是好的,就这山长成这样,可能这山的土有问题。”

跟着他们就摸进了石窟,果见有两个人有里面,如果没弄错的话,这两个应该就是早上那府衙里的当差的口里说的太仲府上的仆人。照那两个当差的说的,他们是有一阵子没在这城中点人了,那么之前点的被带上山来弃老的人早该饿死了,而那些人的尸首也早该被府衙里的人上来清理过了。这会儿这石窟里还真的就只得这两个,算起来他们也该是今天的午饭、晚饭都没有吃过的,兴许连早饭也没吃过。

他们三个走了过去,范禹问:“你们还有力气说话吗?”那两个被饿得没有什么气力了,直想索性什么话都不用说,最好动也不要动。等死都是这样,比较没那么痛苦。

范禹让人把包袱解开,取了灰麦包与水囊给他们。这几乎是人的一种本能,他们被配带着兵器的衙役带了上来,自然是不会反抗,但不代表他们见到了食物摆在眼前会拒绝去吃。于是他们想也没想地缓缓伸手拿过了那麦包与水囊,就这样吃喝了起来。

范禹看着,这应该不是那种一点求生意志也没有了的死气沉沉的人。兴许他们这一类活到了七十的囝没有一个是甘心被带上来丢弃的,只是根本也无从反抗,才会表现的一副毫不反抗的样子。

如他们想逃,逃下了山去,也是没有任何生活来源的,他们的契纸都在府衙里,直到见到了他们的尸首才会在府衙里将他们销户。他们就这样逃到了山下也是没有哪一户能请他们的,再有就是他们都已经这样老了,就算是逃到了周围哪座山里也是难以生存下去的,被饿个一顿就已头昏眼花了,还怎么走下山再走去另一座山再挖个红薯抓只野兔什么的。再者他们这一辈子活得都相当不容易,心里总有一种炎凉的感觉,总觉得既被带上来了那就这么晕晕乎乎地死去了倒也还不错,那就不要再费心费力地又是逃又是找野外生存的门路了。

可当有食物与水就这样在一种几近是不可能的情况下凭空出现在了他们眼前时,他们就这么抓起来吃下去的那一刻,他们还是会发现,如果能让他们活下去,他们还是愿意的。

主动去谋求生路对于他们来说是难的,可是如果是有一种生机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他们还是愿意接受的。毕竟好死不如恶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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