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清晏拧起眉:“若是左常辉之事,我亲耳听到风毒老怪的话了,他们的确有勾结。”
“你这孩子,别这么性急,就当陪叔叔聊聊天不行么?”卓巍好脾气地说。他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许多年,除了苍老了许多,倒一点掌门的派头都没养起来,大约是总被长老拿捏的缘故。
“那我先出去了。”穆白主动道,给南宫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转身出去了。
血煞门和天魔教重现江湖,在武林中实在是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特别是首当其冲的观澜江畔各门派,现在清安派一到,都觉得有了主心骨,纷纷聚集过来,前院闹哄哄地忙着接待,大晚上的也不得闲。
穆白一出现在外头,场面就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接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很多人都停下了手边的事,或明或暗地打量起他来。
没办法,一个被认为死了许多年、尸骨无存的人突然安然无恙地现身,在哪里都是件会引起围观的稀奇事。而他出现的时间又比较微妙,与血煞门重归相差无几,还自己承认了与天魔教有些联系,便格外地多了点只有时间才能证明的不清不白。
有好奇的,也有惊疑的,不过这些第一批赶来的都是自恃有身份的人,不愿主动跟个不熟的半大孩子搭话,也不愿乱嚼舌根,于是持了谨慎的观望态度。
这种中立是短暂、脆弱且摇摆不定的,随时可能跟着风向变为善意或恶意。
穆白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他与这些人没什么交情,而南宫和当年的一群小伙伴早已力挺了他,周洵罗旭等人也都表示了善意,连罗子啸和卓倾烟都过来安慰了几句,还是挺值得欣慰的。
再者,比起清安派众人,刚刚赶到的小叔忠叔甚至二丫,全都简单粗暴地对他的回归表示了喜大普奔。唔,说起来,忠叔会收二丫为徒也挺神奇的,据说小丫头经历了当年的惊魂事件后,对自己的无力帮忙极为痛恨,死缠烂打地跟着忠叔好多年,又经历了重重考验,这才让忠叔点了头。
穆白昂首挺胸地走过一群神色复杂的人,觉得自己非常豪迈。
到了特地为他安排的、刻意与其他少年隔开来的小院时,穆白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这才低垂了眼睛,掩饰住了其中的一丝难受。
他想到了前世的南宫清晏。
那时候的南宫,父亲不在了,小叔不在了,忠叔不在了,罗旭不在了,没有同伴,练功留下了永久的后遗症。他在风毒老怪的手中死里逃生,获得蛊经,照着蛊经炼了一些蛊才千辛万苦地回到了清安派,结果迎接他的,是所有人的不理解。
更有谣言尘嚣日上,说他当日是想要陷害安辰轩才落入湖中,根本就是自作自受。现在获得蛊经,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外界更是把什么坏事都往他头上推,卓巍也对他抱歉:要不,你先出去避避风头?
这个他从小待到大的地方,这个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他的祖辈都付出了无数心血的地方,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选择了不信任他。甚至,许多对他抱有恶意的人便是出自于此,口蜜腹剑,推波助澜,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明里暗里引导的结果。
当初穆白为了塑造一个光芒万丈的主角,刻意将安辰轩拔高了不止一点半点,与之相对,南宫清晏就是一个孤僻的阴暗的落落寡合的人,并将他的悲剧尽量往性格缺陷和命运捉弄上靠。
事实上,只有亲身经历了,才知道,他当初是多么努力地挣扎过。
穆白抱着膝盖坐在院子里,陷入了反省中。越是心疼南宫,越是对当做的想法感到惭愧,越是对自己的作者身份不能释怀。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月光暗了一下。穆白抬头,就看到南宫清晏落在了面前。他没有扣门,显然是直接跳墙进来的,没弄出一点动静。
“我以为你休息了,只想来院子里待一会儿。”南宫的脸色不太好,声音有些干涩。
“嗯。”穆白没有多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南宫清晏也没有管自身的洁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别担心。”“你别难过。”坐了半晌,两人突然同时开口。前者是南宫,后者是穆白。
南宫定定地看了穆白许久,突然笑了起来:“放心,我早过了为这种事难过的时候了。”
前世最难过的时候也无人伸手拉一把,要再玻璃心一些,不等人灭,自己就该哀怨死了,哪能撑过那么多年?现在的形势比当初好了太多,就更无须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感情。
“跟我们之前想的差不多。有人说你两次脱险太过儿戏,十之八九是天魔教派出的细作,目的是在清安派和月明山庄中间搞分裂。有人说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眼下大敌当前,还是暂时不要另树敌人为好。不过罗叔叔破口大骂了那些和稀泥的人,坚持一查到底。徐长老也表示,清安派虽然不多介入江湖纠纷,可也绝不能让一名掌门失踪得不明不白。否则,就不是独善其身,而是缩头乌龟乖孙子……呵,你没见那些人的脸色,精彩极了。”南宫清晏平平地叙述着,到后来倒似乎觉得有些可笑了。
“不过,眼下肯定只能顾着血煞门了。待搞定了他们,就是跟左常辉算账的时候了。”近几年,清安派与千秋阁的矛盾越来越大,不要说这次的信息几乎板上钉钉,哪怕明知是假的,卓巍恐怕也会想尽办法把它变成真的。
江湖这么大,清清浊浊,真真假假,历史由胜者书写。
“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穆白安安静静地听完南宫清晏的话,却是沉浸在了另一件事中。挣扎了许久,还是开口:“南宫,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虽然从作者的角度来说,他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毕竟在自己的领域,他是绝对的主宰者,不管有理无理,让人生就能生,让人死就能死。但是他来到了这里,却无法对着一个受害人理直气壮地隐瞒下去。
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个铅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信手拈来的一个个意外,这人都一一亲身经历了。
坦白这一切的过程有点痛苦,他虽然是个健谈的人,却格外不擅长这种话题,大约是童年的不愉快经历,让他总希望只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在大家面前,而不足的地方,则恨不得捂到死。
但他磕磕绊绊地说到了最后,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不是自己曾经吃了亏就打落牙齿和血吞可以假装若无其事的。
告诉南宫清晏,他是作者,这是自己的良知问题。
穆白闷闷地说完,到底没敢看南宫清晏的神色,把头埋在膝盖中装鸵鸟:“大概就是这样,上辈子……是我造成了你的悲剧。不管你怎么做,我都可以接受。”
对面沉默了许久,然后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他的后颈。穆白抖了一下,心想南宫会不会直接捏断了它。
“我爹爹……到底还在不在,你能知道吗?”南宫清晏的声音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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