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得慕冰辞大笑:“瞧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有没有这么严重啊?到时候蒋家端了,你可怎么办?”
慕沁雪把他手掌翻过来,拢在手心里挠他掌心:“臭东西,你还笑。我可说认真的!”
两人在屋里嘻嘻哈哈地闹,门口蒋呈衍手上端了一盆水果,本想拧着门把进去,开了条缝却一丝不漏听了这一席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是关了门,又回到楼下去了。
第19章Chapter(19)
慕沁雪坐了半个钟头,蒋呈翰就来把人接走了。幸哉慕冰辞一切正常,没让慕沁雪瞧出什么端倪来。这突击巡访就这么安然过去了。
慕冰辞当然也没把慕沁雪所言的事放在心上,那如流星一现般暗夜秘辛的小心思,也终于被越想越恨的复仇念头压过去。那日后蒋呈衍仍旧细致照料他生活起居,一次比一次浅淡的毒瘾,也依然陪着安抚。但蒋呈衍的暧昧态度却收敛起来了,对待慕冰辞,便同常日应酬那样的温和有礼。
慕冰辞隐约觉得蒋呈衍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却没去细想究竟哪里不对劲,自然也就无可分辨蒋呈衍这人的疏离与保持距离,明面上看来只如常日的春风和煦。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个月。
慕冰辞身上大好了之后,骨子里那个爱闹腾的性子就待不住了。蒋呈衍依旧每日都很忙,这回是要在外滩那资本主义林立的列强圈子里开蒋家的第一家银行,来来去去商议的事洽谈的人分外地多。但不管怎么忙,自从慕冰辞上回出了事,蒋呈衍不管走哪都把他带在身边。照理说,慕冰辞这不受管束的脾气,跟着蒋呈衍去与人议事,巴巴地旁边看着,应该十分难受。但这一个月相处下来,慕冰辞却乐得跟着蒋呈衍,就像蒋呈衍身后甩动的尾巴尖。
这日蒋呈衍接了工部局的请柬,也带了慕冰辞一同赴宴。
办宴的是工部局一位华人总董徐旻,因巡捕房探长杨天择日前晋升了督察,借着自己跟杨天择私交甚笃,特地设宴为杨天择贺升迁之喜。官家的事,少不得拉拢关系的由头,却不过徐旻身在华人立足工部局最高的位置,又有谁会挑刺他多此一事。
徐旻虽然做的是洋人租界的官,骨子里长的却是华派文化的根,设宴并不如洋人一般在礼查饭店大做酒会,而是在自己的私宅请了厨子落桌。另外又因为他热衷听戏,不惜重金请了沉香园的台柱凤时来,和上海一众拔尖的戏曲名角登台献唱。别的不消说,光是这一波身价,杨天择的面子就如上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重至尊金粉,足够的沉甸甸。
蒋呈衍带慕冰辞到了徐宅,在门房递了请柬,自然有人引领了到楼上主人厅。徐旻正与人寒暄,见了蒋呈衍上来,立即搁下了玻璃酒杯来迎蒋呈衍。杨天择跟在他身后,也一同迎了过来。
徐旻大笑:“不曾到门口亲迎蒋贤弟,勿怪勿怪!我正与天择说,怎的还不见蒋贤弟,要不要派辆车去府上接了来。又想着你哪里有闲工夫待在府上,活活地白跑一趟,就只好眼巴巴地在这里等你光临了。”
那语气措辞,真叫舌灿莲花。偏生在慕冰辞听来,假作头得叫人呕吐。慕冰辞见蒋呈衍又是那幅面瘫的脸摆着,与人说话:“徐董哪里话。能到府上赴宴,是蒋某的荣幸。又何况上次既欠了杨大哥一个人情,这次是无论如何要来捧这个场的。”
徐旻道:“贤弟这话说的,你能来府上,那才是天择的荣幸。我就是跟天择说,虽则往后他要管理这巡捕房,但要做到既维护租界治安,又得叫各方群众满意,这中间的方法手段,还得跟蒋贤弟多多地学习。更何况天择有今日能坐得巡捕房头号交椅,怎不是托了蒋贤弟的福。正是该多多地感谢贤弟出这正义之手!”
指的就是蒋呈衍出手收拾了罗宾逊,把他的位置空出来。工部局尚有的三位华人总董齐力担保,才把杨天择推上巡捕房最高位置。自巡捕房在租界成立以来,杨天择便是第一位华人总督察,足可名载史册。
蒋呈衍却不居功,道:“杨大哥既然能坐这个位置,那必定就是杨大哥有本事。这与旁人却是不相干的。”
应酬场上的寒暄,就是可劲地挑对方的好往高了捧,会寒暄的人侃起来,就如高手对决,一套太极拳可以你来我往推上一整天不嫌累。慕冰辞在旁边听蒋呈衍跟徐旻说话,一身身地起鸡皮疙瘩,耐不住恶心地对蒋呈衍说:“赴宴不就该好好吃饭?你打算在这里说到天亮吗?”
这话一出口,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除了蒋呈衍,其余人脸上各自变色,惊讶这样的场合,竟会有如此不懂规矩的人。便纷纷地就往慕冰辞看了去。徐旻也像才注意到慕冰辞,本以为不过是蒋呈衍下属的帮派青俊,这时听他这样说话,地位竟是比蒋呈衍还高了。再看慕冰辞穿衣时髦洋派,气质英毓堂皇,根本就不会是蒋家帮派人的打扮。立时脸上摆出体面的笑,问蒋呈衍道:“不知这位小公子,是蒋贤弟的什么人?”
蒋呈衍淡淡看了慕冰辞一眼,见这骄矜公子对众人异样目光全然不觉,也不顾场合,只顾着自己耍横,稍微沉吟一下,对徐旻道:“忘了介绍,这位是徽州慕帅府上的小公子,慕冰辞。”
一听徽州慕帅府,徐旻恍然,立即热情万分上前握住了慕冰辞的手,把他从蒋呈衍身后拽了出来:“徐某眼拙,原来是徽州慕大帅的公子爷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慕冰辞被人一把拖住手,拽了几下没拽回来,刚才说那些放肆话还没觉得尴尬,这下却像自己被扒了衣服遭受围观,竟然难为情起来。这时人群中有一把雌雄莫辨的声音带笑道:“徐总董这话诚然不假,慕公子可是个大人物,不止有个南方七省霸主的爹,并还有个在北京政府里头当总理的大伯,就这背景,怎不能叫这公子爷横着走路?”
这人一语点破,众人这才了悟,原来这年纪轻轻的小公子不是不懂规矩,而是腰板太硬。
话音落下,说话的人也到了众人眼界里头。慕冰辞瞪着眼睛一瞧,原来是凤时来。夜宴没到开席,楼下戏台上只是些个热场的小角色唱些不见经传的文戏,还不到凤时来的压轴工夫。凤时来便没有上妆,素白着一张脸,淡施粉墨,在一群西装洋服的男人中间,穿着件改良的功夫绸衫,从身形上看,多见俊俏柔媚,却少有血性刚硬。
他说着话上来就挽了蒋呈衍胳膊弯,笑得眉眼生波,道:“徐董设宴,你都敢这么晚来,看来你这个商会主席,比政要们的面子还大。”
凤时来说话向来刁钻,这话叫有心人听了,不知能给蒋呈衍生出什么风波来。徐旻偏就爱凤时来这一点,只是笑着帮蒋呈衍打圆场道:“你说的是。我们在局里做事,都赖这些商家上税养着,他们的面子理当要大。”
蒋呈衍接口道:“谁的面子大,都没有凤老板的面子大。谁不知道凤老板姿容清绝,唱腔百变,整个上海戏曲界名旦无一人与之可比。今晚凤老板要是有点不痛快,徐董这宴就要黯淡七分。可有人敢下凤老板的面子?”
众人闻言,一笑而过。既知徽州慕氏与蒋家本来就是姻亲,那蒋呈衍与慕氏交好,也就不是什么神秘事了。徐旻招呼众人入席,一行人也就把放在慕冰辞身上的探究目光,都移到了别处。入席的时候,蒋呈衍凑到慕冰辞耳朵边上低声叮嘱:“菜色不错,多吃少说。”
慕冰辞瞥他一眼,突然有点后悔跟蒋呈衍来蹭这顿无聊的官家饭。席间近距离看蒋呈衍与他人应酬,那种笑不入骨的进退有度,慕冰辞忽然想到,这些日子来总觉得蒋呈衍哪里不对劲,便是在此了。原来蒋呈衍对他也变成了这样,滴水不漏,却少了先前那种热切亲密。
月前蒋呈衍跟他那几分丝丝入扣的契合,就像是梦了一场。
慕冰辞嘴里吃着这官家样样精致的菜品,心里却不知怎么气闷起来。有心要起身来掷了筷头不吃这顿假面堆笑饭,却想着真那么做了,蒋呈衍只怕要成为这满屋子人的笑柄,竟就强忍着没去砸这个场子。
酒席吃了一半,戏台上将停,一时间乐器锣鼓声都停下来,整个氛围蓦地一冷,令人清醒不少。有人给杨天择敬酒,提到近日租界里工人罢工形势严峻,杨天择新官上任,能把这罢工潮掩下来,就已是大功一件。
杨天择便道:“这确实是立功机会。只不过我刚上任,就怕手下人还管不过来,要朝夕维护租界稳定,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巡捕房在明处,过分镇压民众运动,会坏了租界的名声。若能得本埠他方势力相助,内外援引,那这事就顺当多了。”
徐旻接口道:“你这想法倒好。你明知道本埠势力,都瞻瞩蒋贤弟这等枭雄,若是蒋贤弟能帮手你这一把,又何需他方势力?只是你这也太占蒋贤弟便宜,借了他的手立你自己的功。还不勤快地敬酒,非得蒋贤弟点头才显你诚意。”
两人一搭一唱,竟是织了口麻袋把蒋呈衍往里套。
杨天择忙站起来道:“徐哥这话诚恳。杨某要请蒋三爷这个人情,那还真得下足了功夫。”
蒋呈衍听杨天择说话比以往玲珑多了,可见人的身家上去了,连性格也是会变的。他说请这个人情,又怎么不是指上回与巢会阎罗父子在沉香园定下赔偿契约的事。这是变相地提醒蒋呈衍,世道上混的总有利益交缠,巡捕房站不站谁,有时候也至关重要。
这种时候,台面上肯定不能就这么明言拒了杨天择和徐旻,但过多参与政局要事,却也不是他蒋呈衍所喜。更何况镇压工人运动这种事,于整个蒋家有百害无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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