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岩秋轻声一笑:“蒋兄,我要先救冰辞。我一想到那个傻孩子这两个月每天在济南城内提心吊胆,又出不来,我就什么事都没办法做。我统帅南方军政的先旨,是为了让冰辞能够不淌这个水。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违背这个先旨。”
蒋呈衍沉默须臾,手指握紧了听筒:“岩秋,你可有稳妥的计划?”
慕岩秋道:“计划是有的,但是,不保证稳妥。我先前同济南的日军交过手,比起我们的汉阳大铳,他们的火器装备太先进了。我只能从布阵上抢一点先机。目前来说,西北军在望,我的大部队一动都不能动。”
“我已经侦察过胶东的情况,日军四面合围把济南围得铁桶一般,城内的人插翅难飞。但是他们这个阵法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集中驻扎,不够灵活。我调集了两个擅长奇袭的兵团,一个团按班组分开,从四面奔袭日军驻兵。不跟他们正面冲突,只极尽骚扰之能事,让他们不厌其烦。这样一来,日军可能会有两个反应。一个是调出兵力来追击突袭军,如果是这个,那我手上另一个团从正北面进攻,引日军从其他三面调集人手过来抵御。到时候冰辞可从西南面丘陵地带突围。”
蒋呈衍静静听着,并不评价一词,只问:“另一个可能?”
慕岩秋继续道:“另一个可能,是奇袭惹恼了日军,他们会不顾一切疯狂攻城,抢在援军到来前屠城。如果是这样,就会比较麻烦一点,到时候我只能集中两团仍从北面冲进去,只望拖延一点时间,能把冰辞换出来而已。”
蒋呈衍明白慕岩秋的潜词,是要用命换命,沉吟一下道:“岩秋,其实你不必亲自前往,派旗下副帅即可。”
慕岩秋苦笑:“我若不往,又怎放心他们会尽心尽力?况且我带这两个团,犹如敢死队,是以不惜性命为代价的。我难道能跟军士们说,我只是为了救冰辞吗?在他们看来,何以会有那一个天命贵胄,当得起这许多人以命换他一个?蒋兄,我必得为这次奔袭济南想一个至高无上的名义,必得要上升到民族的高度,才能让这些人以身酬城而毫无怨言,反而觉得无上光荣。可是蒋兄,我的心里,对他们是愧疚至极的。只愿我用命作陪,以死谢罪。”
蒋呈衍沉默甚久。电话里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对方极度压抑的气息,在听筒里呼呼作响,如同惊骇滔天的狂风回旋在那电话线里头。蒋呈衍痛心不已,嘶哑道:“岩秋,我亦后悔没有早做打算。但凡我有更多一点能耐,我又怎么忍心陷你于这样的死地?”
慕岩秋却如释重负,好像那些话说出口,也把心里最难捱的苦都消散去了,只淡淡一笑道:“蒋兄不必自责,我当然希望我最终还能活着,因为若是我死了,冰辞就得卷到这污糟泥潭里来。对我来说不论生死,都是我的幸运。”
生命于慕岩秋是什么?生或者死,一步一步,全都是慕冰辞。
蒋呈衍于那一刻,突然对慕岩秋也生出了一股艳羡。像慕岩秋这样能够纯粹地为一个人生死,的确是千秋万幸。换了是他,他能吗?
第52章Chapter(52)
谭沣来到上海,连续开了两天的会。上海市政各部就大上海计划的实际实施作了详细的汇报,把一些模棱两可的地方也都拍了板。到了第二天晚上,蒋呈衍在外白渡桥北堍礼查饭店包厢开席招待谭沣,请谭沣详谈电话里提到的事。谭沣欣然赴约。
谭沣此行带了十二名卫兵,都留在礼查饭店楼下孔雀厅。只有两名贴身亲卫跟着谭沣上楼。蒋呈衍这边另行安排了四名太保在包厢外头守着,安全的防范已经足够了。谭沣对此甚为满意,把自己的守卫也留在门外,进门脱了呢绒大衣,让蒋呈衍请入上座。
谭沣落座,拍了拍自己身边位置示意蒋呈衍坐下:“呈衍太客气了。便餐即可,何必这么大的排场。”
蒋呈衍淡淡一笑:“招呼一国政府主席,怎么样的排场都不为过。”
谭沣与他闲扯了几句,蒋呈衍道:“谭主席电话里所说那个兴华同盟会,究竟是怎么回事?”
谭沣点了点头道:“我也是最近得到的密信。这个同盟会,据说先开始奉行的也是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最近又引入了苏联的一些思想,要建立共产主义新社会。同盟会的第一个组织中心就在上海,前身是由几名文人发起成立的一个读书会性质的社团。呈衍在上海这么多年,早期也是从事社团活动的,不知道对这个组织,是否有了解?”
蒋呈衍道:“若是道上行商的组织,我肯定都了解。但若是文人读书结社之类的那些,我倒不敢说个个都有耳闻。可如果这个同盟会短短十来年已发展到与国际社会接头的程度,必然不会是无名之辈,为何从前一直淡出在公众眼帘之外?这于逻辑上说不过去。”
谭沣点头道:“确实如此。同盟会行事万分谨慎,据说入会要经过严格的删选,只有经得住意志考验的人方可加入。先前上海也有过几次工人罢工,领头人正是这个社团的领袖人物。罢工虽说是针对洋人政府,却足以说明这个组织的策动力很强大。这样的组织,必得趁其尚在萌芽阶段,逐一将其肃清铲除。否则将来必成大患。”
将呈衍如何不明白谭沣此来之意,既然同盟会组织中心设在上海,谭沣无不是想借用他上海黑道的势力,为南京政府清扫同盟会行清道夫之职。
蒋呈衍道:“谭主席思虑深远,同盟会是非除不可。按您所言,西北军杨远便就是受了同盟会蛊惑,才不愿臣服于南京?若是这样,同盟会也是想把西北军纳入羽翼下,做他们夺取政权的利器。依我拙见,当前西北军非取不可,这件事反而是要放在肃清同盟会社团中心之前的。”
这主张显与谭沣意见不合,谭沣面色冷然,两手放在膝腿上,动作上已露了疏离的意思:“你这个话,怎么理解?”
将呈衍道:“如谭主席所说,同盟会扎根于全国各地,星罗遍布。其战略方针,必定是要逐个吞噬各地政权,起网之时一呼百应。整个国度都是同盟会的了。要完全肃清他们的组织,一来是需要过长的时间。二来,因同盟会密布灵活,一个地区被端,能够随时转移至另一处,在空间上占据主动权,这也为清扫加大了难度。眼下南京政府为统一全国,收编大小军阀而在国内混战,同盟会正是利用这个时机壮大力量。如我们不在当前速战速决,尽快解决各军政之乱,则时间和空间上都在给同盟会提供便利之机。他们再拉拢如西北军这样的势力,那么谭主席既没有达成统一大业,又为将来国内再次分裂埋下了隐患。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先统一,再清扫。”
谭沣自从入驻南京政府,对他人的相左意见就很是排斥。素来蒋呈衍与他汇报工作,总是垂询姿态,却极少用这样指点江山的语气同他说话。谭沣心有不悦,脸面上有些绷不住,追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先统一,再清扫?”
蒋呈衍抬手腕看了看表:“统一西北军,上策自然是争取投诚,下策便是武力臣服。对同盟会,也是同样的手段。且看同盟会结社先旨是什么,而我们统一民族的目的又是什么,若两者能求同存异,那么还是有谈判可能的。——我知道谭主席不一定赞同我的话,不过,谭主席为国事操劳过甚,今后还是卸下重任,享享后福吧。”
蒋呈衍说到这里,门外有一名传菜侍者推门进来,小推车上搁着菜碟子,推到桌边来一样一样上菜。直到第二层菜碟子取完,侍者忽然直起腰转身过来,一把□□直指谭沣。
谭沣愣了一下,随即大惊,撑着桌面站起来怒喝:“大胆!你们想干什么!”
蒋呈衍气定神闲地拨了拨手腕表链:“谭主席不必惊恼,你能用什么样的手法取南京政权,我也能用同样的方式请你下台。谭主席嫡系有两广的军队做支撑,便不把我的集团军当人看。你为保存自身实力,用我的人去踏平中华河山,对你来说最好的结果是除你的集团外,其他势力都残杀损耗,从此国内势力以你独大。谭主席戴着三民主义的帽子,行的却是封建□□的霸王事。我若为了你的龌龊心思枉自葬送慕氏集团军,于心不安于理不容。所以,只好委屈谭主席了。”
谭沣震怒,不顾枪口指着脑袋,抢过桌上玻璃杯狠掷在地上,妄图吸引门外军卫进来营救。继而大声质问:“你是什么时候布置的这个局?你事先并不知道我要来上海!”
蒋呈衍冷冷一笑:“你的军卫都已经被解决了。谭主席,这世上很难有什么东西是钱买不来的,只要价钱给到位。很快原北平财政司长蒋呈帛先生就会入主南京,成为国民政府的新主席。我大哥为了这一天也已蛰伏筹谋好多年,这统一大业的功绩,就由他来做一个收尾罢了。”
一时间谭沣惊怒恐惧各色的情绪都全了,脚下狼狈后退连连摆手:“你不要杀我!你不就是想我出兵支援山东吗?我立即派兵!”
蒋呈衍缓缓起身,从侍者手中接过枪,面色冷峻点中谭沣:“我以为谭主席惜军如命,原来不是。你现在愿意支援山东,晚了。”
手指熟练配合扣下扳机。洞穿之声响彻饭店包厢。
十日后,从北平政府下野的蒋呈帛自日本归国。
济南。
从十几天前开始,驻守济南的日军受到了全方位的侵袭骚扰。对方并不是什么庞然大军,而是像蛰伏在山林里神出鬼没的野兽,在某一段驻地外忽然出现,冷不丁地放枪扔炸弹。通常是值守的卫兵来不及反应就被射翻了,等到驻地里的人察觉,整顿好了追出来,对方早已不见踪影。日军大为头疼,称该种奇袭路线为“蝇虫战术”,嗡嗡嗡令人心烦意乱。
“蝇虫”虽然每次破坏程度都不大,但是一天几十次突袭,每日杀灭值守军卫二三十人,次数多了也是不小的损耗。且近期连续降雪,越是恶劣天气蝇虫越是活跃,雨雪又能掩盖痕迹。曾有彪悍的驻地营愤而追击,进入丛林后被直接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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