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呈衍忍着肩膀不适的酸痛,站在桌子后面一动不动望着慕冰辞。
徽州一别,他与他竟别过了三年多的时光。而慕冰辞与他倾心互许,加起来都没有这么长久。蒋呈衍心里憋着一口沉郁的浊气,与蒋呈帛约定的十年,已过了三年。他真希望尽快地把这些政权上的污糟事统统做完,移交一个稳定的政权给蒋呈帛,他便可全身而退。到时候,不管慕冰辞在哪里,他再不能同他分开。
他与慕冰辞的嫌隙皆因政权事而起,他便指着真正抛开了这些,尽余生来补偿他。慕冰辞不愿见他,他也不强求,只愿这十年过得快些,便是死皮赖脸也要同他一道。
慕冰辞匆匆赶来,气急攻心,骂道:“蒋呈衍,你什么意思?把我和南方军调离北平边防,要我们南下中原剿灭同盟会,算是什么狗屁安排?要打同盟会是你们中央军打,别扯上我的南方军。我这辈子除了日本人,谁都不打!更不会搞内斗打自己人!”
这要换了谁都不敢这么跟蒋呈衍说话。公然违抗总司令部军令,怕不是活腻歪了,不按个军法处置,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但慕冰辞偏就是这么个脾气,更何况他南方军长南方军短,意识上还没脱离早年军阀□□的形式。
蒋呈衍也不恼,伸手拿起慕冰辞那份调令电文,淡淡一笑道:“早知道这样一份调令就能让你自己跑过来找我,我该早些下这个命令。这样我就不用等上三年了。冰辞,你对我当真狠心。”
慕冰辞见他又把那调情的强调拿出来,更为恼火。“你说什么狗屁话?蒋总司令,我是在同你谈公事,麻烦你端正态度!我再说一遍,你这份调令,我、不、服!请你把安排到北平的中央军撤回去,别逼我动手打他们回去!”
蒋呈衍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站在慕冰辞面前。“好啊,你有本事就把中央军打回南京去。你上一句话还说,你除了日本人谁都不打,更不会打自己人。三句话不到,就想跟中央军交火?”
慕冰辞三招不到就被他拆了台,不禁气结:“别揪着我话里的小尾巴。你把中央军撤回来,我无论如何不会撤出北平。”
蒋呈衍更逼近两步,几乎就要与慕冰辞贴着了。他往后靠坐在桌子边沿,伸手拖住慕冰辞一只手腕,另一手轻轻揽住了他后腰,微一用力将他身子贴近,轻声道:“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同我说话?若是以边防司令的身份,我便明白告诉你,你的抗议无效,我不接受。不过,你若是肯用从前同我做情人的身份,对我做这一二的要求,我还是可以考虑考虑。”
慕冰辞大怒,用力挣扎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用死劲抱在胸前,一下子将他箍得死紧。慕冰辞没想到蒋呈衍能这么不要脸,竟以军事命令为要挟,来对他动手动脚,空出的一只手死命抵着他,差点要冲他脖子咬上一口。
抵死推拒之间听得蒋呈衍低哑一声:“冰辞,你让我抱一下。”
第62章Chapter(62)
慕冰辞就真的不动了。全身放软下来,任由蒋呈衍紧紧压在胸口,与他刎颈相拥。
知道挣不脱,慕冰辞也不挣扎,冷冷静静地道:“蒋呈衍,你这样有意思吗?我今天还肯来见你,是因为我对慕家还有未尽的责任。慕家的人一个个投了命在这上面,我不能就这么丢开。若不是这样,你以为我还会想见你?关于你的任何事我都不想听闻,我只当从不曾认识过你。”
慕冰辞再不像从前易怒骄躁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比从前伤人千倍百倍。他这冷淡的样子,是真正在心里放弃了蒋呈衍,再不愿同他牵扯纠缠。
眼前此人整个化作了一口锐利冰寒刀锋,从蒋呈衍压抑着思念的心口穿透进去,把他仅有的一丝殷切瞬间捣得血肉模糊。
蒋呈衍埋首在慕冰辞侧脖子里,沉默贴着他的温热,愣怔了一瞬。此时虽怀里抱着这个人,跟他的心却像隔了千山万重。咫尺天涯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静默半晌,蒋呈衍慢慢直起腰来,轻轻放开了慕冰辞。顺手帮他把衣领子整了整。
蒋呈衍低声道:“这两年我心里一直想着从前和你一道的日子,想着你对我那样热烈的喜欢,就跟夏天的太阳一般,又热辣又霸道,让人躲都没处躲。可我想不到你这样极端,不喜欢了,就恨不得要拿刀把我们的关系连根砍断,一点念想都不给人留。你只求自己痛快,也不想想别人的心都掏出来给了你,哪里能就这样塞回去。从前蒙受了你多少贴心热爱,今日便累就成多少锥心之痛。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可爱是你,温柔是你,最伤人的,千百种样子,也都是你。”
慕冰辞冷笑:“从前是我瞎了眼睛。才会看不清你独到的谋略算计。蒋呈衍,你开始琢磨算计我对你窝心喜欢之情的那一天,难道就没想过终究会有被我知底的时候?你还跟我说什么用情至深。我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对我做戏,也许是你还没大业得成,还需要利用我来号令南方军。像你这样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拿来利用的人,配什么深情厚意。”
蒋呈衍百口莫辩。他当初一步一步将慕冰辞排除在局外,虽是打消慕丞山的疑虑,却也是私心所虑,不愿慕冰辞身入军政泥沼。怎料那一步一步,走的都是功败垂成。
在慕冰辞之前,他也未曾对谁动过心,也不知道自己也会丧失自制力地想要一个人。人之爱恋,到底是真心地爱慕对方身上那一部分缺失的自己,还是因为付出了这颗心不甘血本无归而穷追不舍?爱来爱去,爱的最终还是自己。可偏偏这一途径的圆满,是要从另一个人身上去获取。贪餍起来,恨不能把对方做了标本封固起来,怎么占有都不够。
蒋呈衍后肩一阵阵酸痛,慕冰辞留给他的这道伤口一再牵扯,痛得他几乎要丧失理智。只不过是对慕冰辞的珍视之心仍旧占了上风,把那欲图毁灭他的仇雠死死压制住,才勉强稳住面上这冷静自持,哑着声音问:“我不配你的深情厚意,可我总有一天能够配得。对慕家的牺牲,我很抱歉。冰辞,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得回原来那个你?”
慕冰辞定定望着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嘲讽勾起嘴角。“你要怎么做?蒋呈衍,除非你能让时光倒流,让我父亲,姐姐,大哥,他们都起死回生。你我在徽州重遇一次,你让我身入你的局中,这一步步走来,都是我知情斟酌下的自由选择。若那样子我还是避不开你,那才是如你所愿。你能吗?你不能。蒋呈衍,你不要再痴心妄想。”
一向玲珑善言如蒋呈衍,终也有说不出话的一日。慕冰辞云淡风轻,却更如万箭穿心,把蒋呈衍历久的期颐齐齐钉死在空中,灰飞烟灭。
两厢沉默。慕冰辞也不急,睥睨倨傲看着蒋呈衍生生挨着受着,脸色苍白眼神灰败,这从未得见的颓势外显在蒋呈衍身上,终究是令慕冰辞心头一动。若不是死死忍着,就怕被蒋呈衍骗了过去,算计人心的人也会这么痛苦吗?蒋呈衍比凤时来还会唱大戏。
好半晌,蒋呈衍才似终于熬过这一口闷气,轻轻握了握慕冰辞的手腕,又恢复了以往的王者之姿。“是我痴心妄想,对不起。你既已经放下,那也好,终不必尝失落痛苦滋味,便是感□□上的幸运。”
说着转身又拿起那份调令,递到慕冰辞手上。“现在不宜与日军交战,须把矛头对住同盟会,争取三年之内端除这内讧争权的组织。另一边是全力发展海陆空军和武器装备,以免落于日军下风,将来战事失利。军令如山,还请慕司令遵守本份,从令调遣。”
慕冰辞倒是一愣。想不到蒋呈衍所谓情深意重,只得这样一个倥偬间隙,明知得不到,也就放任它去了。继而慕冰辞怒火又噌地烧起,蒋呈衍那求而不得的伤心样子,果然是做出来给他看的!什么心都掏出来,什么失落痛苦,全是他花言巧语编排的说辞。这人,怎么无耻到这种地步!
慕冰辞自己没在意,蒋呈衍爱他抱他,他能恼得走火入魔。这一意识到蒋呈衍似乎对他也没什么感情,愈加恨得天地失色。只仿佛唯有蒋呈衍必须俯首帖耳受着他的折磨,既爱不得又斩不断,那才是最为解恨的一种关系所在。
这一发作,就连军令都不愿掰扯了,慕冰辞猛地从蒋呈衍手里扯过那电文纸,转身奔着外头就走。自然也没在意纸张从蒋呈衍手里夺走的时候,他的手指下意识紧握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直到慕冰辞从大楼的台阶下去了,蒋呈衍才恍然惊醒一般,几步走到窗口用力推开窗户,往下看到慕冰辞的背影疾行远去。
他在心里沉沉一叹,七年,冰辞,你再等我七年。
与日方交战太过于危险,他们兵力虽少,器械精良,不是目前国内的军队装备可比。让你去剿同盟会,他们散众游勇,没有像样的武器,胜算可大。
我希望你好好的。
慕冰辞终于还是遵守调令往中原地区打击同盟会去了。从河南一路挤兑同盟会直到西北军驻地西安。同盟会的战斗力极为零散,基本没有什么正规军形制,就跟荒山莽地的野兔子似的漫山奔逃,狡兔三窟,遇着山林就钻,遇着城廓民居也钻,压根分不清是军是民,都混做了一堆。在这种形势下,慕冰辞的军队就跟老鹰捉小鸡似的,差点没卷起裤腿下沟渠去捞那几只可怜的闲散鸡。
好在慕冰辞也无心真打,就在西安城外占了商洛城把军队落脚下来,命慕阳每天派人出去巡个场,端几个同盟军据点,就算是能够交差了。
未几就到了十二月里,慕冰辞带领第二十三路军在西安东南方抓了不少同盟军。忽有一日,慕冰辞正在校场上练靶子,城内来了个不速之客,带来了凤时来一封亲笔信,说是求见统帅慕冰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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