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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景文见到陈先生,也是相知恨晚,又佩服他学识人品。说起来,范景文是万历四十一年的三甲八十五名进士,无论是时间还是名次都不如陈帆越,所以范景文也对陈帆越口称“先生”,范景文这么称呼了,马氏张氏领着一众下人都对陈先生恭恭敬敬。

陈先生看到范铉超、范铉朗两人,也惊喜非常。范铉超基础扎实,过目不忘,中举指日可待,最后成绩恐怕还在他和范景文之上,老师遇到这样的学生怎么会不高兴呢?而范铉朗虽然没有兄长过目不忘的本事,却聪慧过人,学到的东西都能举一反三,而且更讨人喜欢。陈先生把范铉超当学生看,却把范铉朗当孙子看。更何况,范铉超今年十一岁,范铉朗今年才四岁,至少他还能教范铉朗十多二十年,这可是十多年的长期饭票啊!

范景文说希望过两年让范铉超下场试试水,陈先生也十分同意,下个场嘛,又不会少块肉,多积累经验为好。所以对于范铉超的学习重点是学做八股文。而范铉朗,年纪还小,先学句读吧。

所以,范铉超原本还能在让人眼花缭乱的繁体字杂书小说中找到学习的乐趣,可是从开始学习八股文起,整个人生都灰暗了。

他穿越前就知道八股文非常可怕,心中就隐隐有了抵抗之意。但自己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都过来了,怎么会学不会八股文,怎么考不上进士?

但是古代读书人少,看似竞争不大,范铉超却忘了现代高考人虽多,名额也多,古代能中进士的也就那几百人,而且还是三年一考,哪个淘汰率更高,还很难说。

陈先生一到,考问过他学业,就开始教导他八股文。还没到提起笔学写八股文的时候,只学到破题、背诵优秀时文,范铉超就想大喊一声:八股文都特么是个什么鬼!

八股文的题目只从《论语》和《孟子》出,可是能出题目的句子有多少,科举又考了多少年了?这么多年科举下来,能用的句子都用过了,考官出题都出不出来,更何况出好题呢?但是他们考上了就忘了自己当年怎么痛骂考官的,拿书里各处的句子东拼西凑,憋一些不算题目的题目出来,只为了为难人。

写八股文只需要会格式,但是有了格式却不代表就是一篇好的八股文。即使八股文臭名昭著,要想写好它却还是少不了‘‘精、气、神‘‘,这是所有文章的精髓,八股文也是文章。

陈先生说他基础打得不错,但只是儒学经典的基础打得不错,在他的指导下,范铉超就硬着头皮开始读历代名作、诸子百家。

范铉超开始系统地学历代名篇之后,在陈先生的讲解下,那些原本看来只是韵对工整、词藻堆砌的古文,他才能从中读出美妙的音律来。

陈先生见范铉超开始入门了,这才满意地给他勾画重点背诵篇目。明年就有乡试,范景文和陈先生都认为还是先下场试一试功底,等四年之后才开始正式进场。

陈先生看范铉超读书最多两遍就能记住,给他布置了大量的诗文功课,背诵时间减少了,能细细揣摩文章的时间就多了。范铉超成天浸泡在好诗妙文里,突然有天居然脱口而出两句新诗,不等陈先生拍案叫好,自己先吓了一跳,我一个理科生,居然也能写诗了?

范铉超呆楞间,陈先生已经将这两句诗反复咀嚼,赞道:“虽然不算精美,却有唐宋的大气风范。想不到你还在诗词上颇有天赋。‘”

范铉超又骄傲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想到赶紧拍老师马屁:“都是先生教的好。”陈先生也觉得是自己教得好,笑眯眯地蹭蹭自己那稀疏的頾须,满意极了。

范景文回到家,就从陈先生那里知道了这两句诗,把范铉超招来,“你这诗只有前两句,我来考考你,现在把后两句作出来。”

范铉超早就没有当时的心境了,随便编了两句搪塞过去。范景文笑骂道:“可见这两句也不是你的,是文曲星赏给你的。

范铉超张口反驳:“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谁不是老天爷赏的。”

范景文哈哈大笑,“就你话多。算了,诗文只是小道,认真和陈先生读书,考上科举才是真的。”

第10章兵败如山

范铉开心读书的时候没多久,就传来了萨尔浒之战大败的消息。离他去十里长街送大军没多久,陈先生的屁股还没坐热呢。萨尔浒之战,明军大败,一败涂地,败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一点不剩。刘綎、杜松战死,马林、李如柏畏战而逃,死伤将领三百一十余人,士兵伤亡四万五千八百七十余人。

他们离开京城时,何等威风,何等荣耀,如今一点不剩。国人惶惶不可终日,虽不信□□哈赤会这样直接打进来,可被蒙古人驱使、猪狗不如的生活,也才过去二百年而已。他们不是怕亡国,他们是怕像被弱宋一样任人宰割。而明朝,却没有大宋富庶,没有大宋怜悯百姓。

范景文现在是吏部考功司主事,主管考核官员行政情况。遇到这事,万历皇帝要求上下清查,吏部忙得焦头烂额,范景文也多日没有回过家了。

直到畏战而逃的马林又辗转战死,李如柏刎颈自杀,辽东经略杨镐入诏狱,判处死刑,针对萨尔浒战败的彻查才算是终于结束了。

本来这件事,范景文原本还不想和范铉超提,但想到他过几个月就要下场科举,也算是半个大人了,一无所知不是好事,这才招来他谈话。

“萨尔浒败了,这不奇怪。”范铉超轻声说,仿佛不是说给范景文听,而是说给自己听的。“□□哈赤纵横辽东,后金兵强马壮,素有‘女真过万不可敌’的说法。而我们明军只是拼凑而来的军队,士兵和将领没有磨合过,怎么能成事呢。”

“你舅舅担心的时候,我还说刘綎、杜松、马林和李如柏四人都是上过战场,赢过三大征的将领,没想到他们都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范景文叹息道,“可怜我大明数万将士、百里沃土!”

范铉超沉默了。他见了流民,一整个冬天都时不时会做噩梦,想起那些可怕的场景。自从辽东三月战败至今,已经有成千上万失去家园的辽东百姓聚集在京城脚下。那不是为了挨过一个冬天,开春就回去的流民,那是彻彻底底的战争难民。京中人家开了粥场,官府开辟了营地,可这都不是办法。

范铉超曾深入到那些比冬天流民更绝望的难民营里去过,有时是带着马氏和张氏派的活计,有时是自己主动要去。可他大概心理素质极差,每次从难民营里回来,脸色都非常难看,夜里睡觉还会盗汗惊醒,或陷于噩梦中不可挣脱。

几次之后,张氏就不许他再去了。可是,那些他听来的烧杀抢掠、□□妇女的兽行,那些望风而逃的明军征兵,都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铁岭上空浓烟浑浑,最安全的家园成了坟墓,献血和尸体充斥他的噩梦。

每天清晨从黑暗的梦境中醒来,范铉超都要问自己,为了什么穿越?

为了见证历史,还是为了改变历史?

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躲起来,直到老死;还是为那些流干了血的士兵和百姓们奋起而击?范铉超他怕,他怕努力的辛苦,怕输给朝廷的污水塘,怕自己螳臂当车,怕自己到头来、一场空、沦为笑柄。

这天,范铉超下了学,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读书,温习功课,而是上街去了。静楼以为他又要去城外难民营,提醒说:“夫人已经下了令,不许您去城外了。少爷,不如我们还是回家吧。”

范铉超愣了愣,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又往城外走去了。脑海中浮现出难民营里木然绝望的眼神,大热天地范铉超竟然打了个寒颤,“我们不去难民营。”可他也不想回家,看不下书。他一向喜欢背书,每背完一本书就像点亮一项成就,他拿了本册子专门记录自己背了多少本书。可是,最近连背书也少能让他感觉到乐趣了,范铉超整个人都恹恹的。

“我们不回家,我们……去逛逛。”

大明帝都,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无论是南北杂货还是奢侈用度,甚至连海外珍奇你也能找到,什么不卖?什么没有?就算你想买官卖官,再过几年,等魏忠贤上台,三千两一个知县,五千两一个知府。范景文老爷还说瞧不起那些买太学监生的,等再过两年看看,谁还买监生啊,直接买知府了。

不过这时候,还是没有这么猖狂的,大家还是只能买点客观物质上的东西。可这些金银玉器、诗画名作,范铉超都看不上,面无表情地走过一个头插稻草卖身葬父的姑娘,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瑞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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