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竹从不认为自己漂亮,故而很难生出曾经沧海的珍贵情绪,受完一次惊吓也就算了,全然没往心里去。
郝耘摹和胡敏在饭桌上依旧是谈论地震,但他们关心的重点不在人命上,虽然偶尔会提及灾民,却都只停留在灾民这层身份上。端竹隐约觉悟到他们是特务工作干得太久,早已见惯生死离别,看人的眼光都与常人不同,仿佛随时可以把人的生命肉体抽离出来,只看人所扮演的角色,进而看清那些层层叠叠错综复杂的利用关系。
活成这样还有意思么?
端竹觉得没有。她不喜欢任何智者或先知,只予以崇拜和尊敬。她喜欢的是富有感情的人。郝君裔之所以得她厚爱,恰是由于郝君裔懒得当那智者和先知,而“懒”正是一种人类的感情特质,就像“呆”是一种特殊的气质一样。既然有人萌“天然呆”,那她萌个“天然懒”似乎也不算出格。何况郝君裔并没有懒绝,至少睡觉还是挺勤快的。
“咱小裔娇养惯了,打出生就没吃过苦。即便没危险,去到那儿连张好床都没有,你让孩子怎么活?你去跟他们说说,无论派谁也不能派小裔。不然我胡敏不答应!”胡敏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官阶还是挺高的,只可惜她出身民特,建国后分帮划派,在警不在军,不像郝耘摹这种搞技术分析的一贯隶属中央,一句话说出去四面八方都有用。
但事到如今,郝耘摹也着急,干着急。温BOSS正启程去往灾区,随行安全局近半高官。只要他一挥手,要求某某班某某处全员待命,那谁也不敢光把个郝君裔摘出来。
而郝君裔那班学员,刚好就有个应急的特征在,发生这样的随机重大事件时,很容易被联想到——不被想到都不正常。除非温BOSS体恤他们这些元老有些把独孙都送进去“培养”,肯于建议军委派出成都军区那群肩负越境侦查使命的精兵悍将,否则郝君裔他们正应该被投入这场灾难中锻炼锻炼。“嗨...我不比你着急?小裔不是我亲孙女儿?从小我不是最疼她?”郝耘摹夹了尾松花虾给胡敏以示安慰,“可着急有什么用嘛。这次都是高级指令直接下发,是活动得来的么?再说他们就算去,那也只是在敏感区域附近做做情报交流。顶多半个月就撤了。新疆不重要?西藏不重要?奥运不重要?他们总还需要时间正经搞培训啊。”
端竹默默扒饭,耳朵全然是个竖起的状态。突然家里电话震响,登地又把她吓一跳。
胡敏担心郝君裔,急忙跑去接电话。结果电话却是学校里打来找端竹的。“有什么事跟我说!”胡敏身体健康,自从退下前线之后火气见长,现下她已呈现老母鸡心态,谁要碰她家的人就得先过了她那关,“好啊,李世,你是打算亡我们郝家对吧?小裔一个不够,现在又惦记上端竹了?合适?合适个屁!有伤的都合适那你不去残疾人协会里点兵呢?!哦,我曾孙女儿伤在你的人手里你还要拿她的伤去邀功?!情报干线再出几个你这样的货,国家得亡!”郝耘摹看她气急败坏的没理也不饶人,赶紧拄着拐杖走过去,一发巧劲儿取过她手里的话筒,喂一声,默默听了一会儿,最后只说要跟端竹商量便挂断电话,缓缓往回走。
从胡敏的话里,端竹琢磨出了不同寻常味道,心里竟隐隐有些雀跃起来,不等郝耘摹坐下,她便扶着桌子站起来,右手指着左臂上的夹板,急不可耐道:“老爷爷,李主任是不是要我借这个作掩护去四川?”
郝耘摹两手按住拐杖,站成个稳稳当当的人字型,微一点头,“这个时期各方通讯手段最是复杂。基站被毁坏的区域附近,民用无线电信号突然多到平时的七八倍,什么车友会、同乡会、自发救援队的都打了鸡血一样来添乱,以为凭他们的力量就能救出多少人,可实际上,得益的只有那些老埋伏——这回他们自由了,在这种频道密集的情况下,他们若是使用原始手段传信儿就很难被发现,比之前打电话发电邮还保险。不过监听那边已经加派了人手,李世希望你和几个同学伪装成在川旅游的外地大学生,执行监听后期侦查定位之类的任务。”郝耘摹腿脚不便,久立不支,渐渐显出吃力的样子来。端竹见状,几步跨过去扶他坐下,顺便躬在他身边,像以前那样替他把长眉捋顺。“李世的意思是,以你为中心,掩护会更周全一些,毕竟你有伤,像个大难逃生的样子,即便对方起疑,也很难相信咱们会派出像你这种年纪的伤员去侦察。可是竹儿啊,这个任务不是小裔他们那样的保护任务,有危险。他们在编制内,必要时刻能配电击器,甚至配枪,而且有支援。你们不一样。一旦出任务,能抱团的只有赤手空拳的几个同学。所以你要想好,不要被热血冲昏了头。”
知道能去四川,端竹才不用想,“我去。这样万一郝君裔也去了的话,我离得近,多少可以尽力保护她。”她是这么想,郝耘摹也是这么想的。虽然郝君裔一出任务就是机密,但几个西南情报重镇如自贡重庆绵阳德阳都有他的门生,他自问别的能耐没有,弄清郝君裔大概在什么位置的本事倒还不缺。能够豁出命去保护郝君裔的人,如今看来只有端竹一个,所以他才会弹压下胡敏的怒气,跟端竹“商量”。
“那你先回学校吧。如果马上出任务,那你万事小心,特别是你的手,钢板固定着也不保险的,到了那儿,医疗条件差,不差也缺,恐怕你得自己换药。如果还有时间就回来一趟,让老奶奶给你讲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说着,郝耘摹歪头对胡敏道:“一会儿你跟李世讲清楚,纪律归纪律,人情归人情。我们肯放竹儿走,唯一的条件就是他必须让竹儿带药,这点不答应,就什么都别说了。”
下午两点端竹乐滋滋地一路疾驰回到学校,没骑单车,开了她的XC90。学校门岗要拦,她把郝家专用的牌子往车窗前一搁,此一路什么岗什么哨,平趟。车到办公楼前,她也不减速,就用师烨裳教的那手花活儿把车甩到车位里了事,然而,就在她推开车门打算跳下来时,一道雄浑男音打断了她的流畅节奏,令她忍不住在心中暗恨一声,你爹...
“诶?华端竹?”来者快步上前,高高大大地在端竹面前遮天蔽日,“你有车啊?车技真棒!什么时候也教教我?伤好得怎么样了?还疼吗?”
端竹抬头,眯起眼睛瞧那人面目——真是面目可憎。“呵呵,大师兄。”久而久之,她也学会了郝君裔的皮笑肉不笑,一副笑容,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至今没有过失误。多不容易。
大师兄不是瞎子,收到这样的笑,自然晓得自己不讨端竹欢心。可是男人跟女人受的教育完全相反,他们以厚脸皮为荣,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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