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当初进府的那五十文钱也无,黄二又回到了西郊茅屋。却也不是两手空空,他从周府带回了一套笔墨砚台——为了替白三郎补魂,将他散落在外的那一缕命魂送回画轴之中。
照白三郎所说,画轴有封印要借阳间之物才可寻隙而入。既然是画,就不知借笔墨能否破开,黄二研了墨,攥着笔沾了沾墨汁,他不敢在白三郎身上下墨,怕不小心点坏了他,看着一块空白处,一使劲,笔戳了上去,那墨汁就像浮在画上似的,半点不浸,用手一擦就没了,还是白花花一块空白。完全无用!
白三郎也化形而出。黄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画轴,“撕开可以吗?”白三郎连连摇头,那些魂魄没有意识,亏了这个画轴才能聚拢,若是画轴被毁,即刻便散了,他没办法收回这些散落的魂魄。
“你……你怎也不挑个好地方去藏。做鬼也做得这般无用。”黄二瞪了白三郎一眼。白三郎被他这么一凶,忽的一下又回到纸上去了。
尝试了很多方式都不得其法,黄二不知从哪里弄来许多朱砂,他本想那道士做法多有用到,没想到一点朱砂下去,画轴登时像被火燎了一样黑了一点。白三郎“哎呦”一声从纸里飘了出来,黄二再去看那点,竟有扩大的趋势,赶紧用手去擦。平时什么都浸不入的画轴,却怎么也擦不掉了。
白三郎疼的虚虚渺渺,撑着一口气随时都要散了。“我带你去坟地,寺庙?去找城隍可行?”黄二着急的问,想着去阴气盛的地方或许好些,可白三郎频频摇头,连话也说不出了。
眼看着白三郎的身影越来越淡,黄二不作他想,对着手腕狠狠咬了一口,咬的血淋淋的就往白三郎嘴边去送,可这会儿,白三郎已经淡成一团雾气,分不清哪里是嘴,黄二举着那滴血的手往雾气边送,“白三郎我知道你还在的,快喝啊,不都说鬼是吃人喝血的吗,你快点啊!”声音已带了哭腔,“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鬼,你……哎?!”
黄二一个激灵,他现在虽然看不清白三郎什么情况,可是滴下来的血没有滴在地上,而是落在雾里就不见了,那就是说……黄二急忙的用力挤压伤口,让更多的血流下来。
伤口传来冰凉的感觉,黄二眼见白三郎慢慢的恢复成形,一双手托着黄二流血的胳膊,白三郎不敢碰黄二的伤口,因着那血一沾到他,眨眼间就被吸收了。
“差点儿害死你!”黄二举了举手,傻笑道,“还要吗,别浪费了。你可真爱哭啊。”黄二见白三郎坐着不动,拉过他的手就按在了伤口上,白三郎挣动不已。直到白三郎看起来不那么虚了,这才放开他。
白三郎却委委屈屈的坐在地上,依旧扑簌簌的掉着眼泪,黄二好笑伸手点了点白三郎腮边挂着的眼泪,顿时手指结了一层冷霜,“哎、哎、哎。”不由得大惊失色,跳了起来。白三郎被他逗的笑了。
黄二扶着桌子喘了喘气,他刚才流了不少血,有点儿头晕,可见白三郎不再哭也挺高兴,低头看了看画轴上的黑点,没有再扩大,松了口气要把画轴收起来。没想到,一抬手,伤口上一滴血正朝着画轴滴了上去,那鲜红的似朱砂般的血,不及反应就落在了画中人的脖颈处,一闪而逝。
黄二即刻回头看向白三郎。
☆、下
6.
空空如也。
黄二只记得血滴落下,画中人脖颈上骤然出现的朱砂红痣,一如初见那晚灼人眼目,再回首不见白三郎,再回首亦不见画中人,空空如也。
“我到底害死了你”,黄二看了看手腕的伤口,只有疼痛证明这不是一场梦,“还是你已经投胎去了呢?”
不知道白三郎的老家在哪,黄二想了想将画轴和纸收在怀里,动身去了城隍庙。白三郎报了仇也要投胎不是,那大概是要去找城隍的吧,就算见不到白三郎,兴许城隍老爷感应到他怀中这住过鬼的画轴,一时好奇现身问话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定他就能向城隍大老爷打听白三郎的情况了。
黄二带着这诸多的不确定,来到城隍庙的山脚下已是天黑了,“天黑也好,天黑才好见城……”黄二打了自己嘴巴一下,不可亵渎神灵,打草惊蛇!奇怪的是庙门大开,没有客人,也没有庙祝,许是城隍老爷威仪不凡,凡人不敢造次的缘故吧。
黄二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踏进了殿内。不敢直视天威,黄二恭恭敬敬跪好,从怀里掏出画轴,高举至头顶,甫一开口就被空荡荡殿里的回声惊得把话咽回肚里,心里默念,信男黄二,卫县人士,叩拜城隍大老爷,信男有一友人,姓白,名无咎。不久前……“三郎为其后母所害,还望大老爷怜恤,……”
“哎呦!被人害了啊!那得赶紧报官啊!”
“……大老、娘?”黄二满面尴尬,他正抓着一位大娘抓的死紧。
“哎,是大娘!什么大老娘!真是调皮。”大娘拍了拍黄二的手,“快松开,大娘被你攥的生疼的。我跟你说啊,这害人的事你得去报官啊,怎么拜神来了。”
黄二抬头看了看,不明所以天亮了?他睡着了?“你,大娘你是……”
“哦,大娘啊,大娘姓程,你叫我程大娘吧!”程大娘笑起来眯缝着眼,慈眉善目,“小兄弟,你那个朋友到底是什么回事啊。跟大娘说说呗。”
“他,我,白三郎,我的画呢?!”黄二急的跳了起来,他记得他把画拿出来的。
7.
这天清晨下起细雨,黄二穿着裤衩往门外头探头看了看,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披件外衣就赤著腳跑了出来,“这破房子,外面下小雨,屋里到下起大雨来了!”嘴上抱怨着,黄二还是轻车熟路的爬上屋顶,顺手在矮树杈上摸了一个鸟窝。猫着腰找到破口把那鸟窝往上头一搁,有模有样的举了个躬,“今夜有劳您受累替我遮遮雨,谢谢了!”
果然回了屋子那一注直下的雨线已经断了,一摊水顺着沟沟凹凹的地面,反映着还没熄灭的油灯亮晶晶晃悠悠的,黄二盯着地面恍神,自打从城隍庙回来他总有一种少了什么的感觉。忽的外头一声叫喊,黄二这才回过神来,摸着门边一把黄色油纸伞撒腿向外头迎了出去,“程大娘,您怎么来了。”程大娘是他在城隍庙认得的,那天他去城隍庙给去世的娘子上香,累了在城隍庙里打盹,幸好程大娘把他给叫起来了,不然睡一宿准得生病。
黄二举着伞把程大娘接进屋里,“哎呦,你这怎么光着膀子!”大娘进了屋里这才看清黄二那模样,笑眯眯的看着也不避讳,“忒不讲究了!该娶个媳妇好好管教管教。”
“大娘说笑了。”黄二套了身衣服,又找来墩布,擦地上的积水。
“那真要有姑娘愿意呢?”程大娘问他,“我家隔壁有个姑娘就挺好,模样好,脾气好,说给你怎样?”黄二不吱声,只拿个墩布在地上擦个起劲,程大娘又道,“大娘当你自己人也不瞒你,这姑娘啊我是看着长大的,哪哪都好,就是有一点……是个哑的。”
“大娘!”
“哎呦!”程大娘被黄二一吼,不大高兴,“你还不乐意啊,人家可是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自己啥情况,你自己掂量掂量!”
他有什么不满意的,一个刚丧偶鳏夫,又穷又没本事,黄二怎么不知道,“我配不上,别祸害了好人家的姑娘。”
程大娘听他没嫌弃的意思才又笑了,“这有什么祸害不祸害的,我看你知冷知热懂得疼人的。快别擦那地了,来看看,我把那姑娘的画像都给你带来了。”
黄二看程大娘从布包里拿出一个画轴,觉得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头突然疼的厉害,有些听不清程大娘的话,“这姑娘啊在家行三,姓白,邻里都叫她三姑娘……”他睁大眼睛看向那画轴也看不清,浑浑噩噩的道,“三郎。”是谁?
“哎!这就是了!”程大娘一巴掌拍在黄二后心,把黄二给惊醒过来,只看程大娘乐不可支,“我说你准喜欢吧!这还没怎么着就三娘,三娘的叫上了。”黄二还想再看清画轴什么模样,程大娘已经收了起来,“别眼巴巴的了,等娶进门,活生生的让你看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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