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倾慕明渊,与他长相厮守之心从不曾动摇,骨子里却时时感到自卑,深觉自己配不上这人。上回明渊与大鹏金翅对战,他在海滩上苦候时,便痛恨自己修为不济,若不是明渊平安回来,好些日子不曾出现的心魔几乎就要再次出现了。
明渊从慕白手中拿过木梳,轻轻为他梳理长发,边梳边沉声道:“你心悦于我,自然觉得我无有一处不好,可细细想来,我又有什么好呢?你说自己无父无母,我这有父有母之人难道就比你强上多少了?爹不亲娘不爱,还被狠狠坑了一把,有还不如没有,至于修为——”
他自嘲一笑,“至于修为,我也不过是依仗着龙牙的威势,反倒是你资质极佳,即便二十年来修炼所得大半都喂了那玉葫芦,可短短几个月不但恢复了根基,还结了金丹,放眼望去,当世这些个道门之中又有几个能在二十几岁就成功结丹的?”
慕白感受着心上人的手在自己的头发上轻轻滑动,耳畔听着这些溢美之词,心中不禁甜蜜,那无端生出的自卑也渐渐散去,谁知明渊说着说着竟渐渐地不正经起来:“好在你结了丹,不然我顾忌你日后的进境,也不敢和你日日温存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水到渠成。”
为固本培元,修行之人在结丹之前必须守住元阳不泄,明渊这话虽说得不太明白,可慕白却一下子就听懂了他这是在暗示两人间的床笫之事,不由得好笑。遥想当初,这人一身玄色衣袍,冷着一张俊脸将狼妖开膛破肚掏出内丹的清冷模样,谁又能想到骨子里却是个跳脱不羁的好色之徒?
“好了。”背后传来明渊的声音,慕白接过他递还过来的梳子,却觉那人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竟在摸索着想解开自己的腰带,便毫不客气地在上面狠狠地打了一下。
“哎呦——”明渊飞快地缩回手,夸张地大叫了一声,故作委屈地盯着转过头来的慕白,一双幽蓝近乎墨色的眼瞳中也泛出水光,可怜兮兮地埋怨道:“你干什么?”
慕白从未见过明渊这副小儿女模样,愣了一愣,板起脸反问道:“那你又要干什么?”敖潜随时都可能过来接他们往龙宫,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再由着明渊胡天忽地,要是被人撞破,那可怎生是好?
“为你宽衣啊。”明渊一反刚刚的不正经,严肃地答道。
“我已穿戴齐整,宽衣作甚?”
明渊笑眯眯地看着慕白:“虽说你穿什么都好看,可我们毕竟是要去一个大多数人都对我们不怀好意的所在,所以我想你需要一些更好的东西。”说罢便将一件白色衣衫递到了慕白手中。
慕白接过衣衫抖开来看了看,不解道:“似乎与我身上这件并无太大区别啊。”
明渊摇头道:“你再细看。”
慕白依言凝神去看,就见素白的衣衫上竟然绣着无数咒文,这些咒文都是由同样颜色的白丝绣上去的,不细看还真是分辨不出,不由得脱口问道:“这是你找人绣上去的?”
明渊撇撇嘴,不满道:“这可是送与你的,我怎会轻易假手于人呢?”
慕白惊异道:“你还会做绣活儿?”这人会吹笛、会作画,没想到连女儿家的绣活儿也会做,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明渊笑道:“雕虫小技,刺绣最讲究眼力,试问这天底下哪个人的眼力能比一条龙还要好?只是我毕竟不如女子那样坐得住,这种费工夫的事情通常都懒得做。”弦外之音,我这么累死累活的可都是为着你。
慕白自然承情,当即便将白衫穿上,轻轻抚摸着衣袖上的咒文,道:“你是何时做的活儿,我竟一点儿也未发觉?”
明渊笑着伸手为他抚平衣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其实就是一本正经地揩油),“这些天每晚你修炼时,我在旁一边护法,一边就把衣服绣好,这些咒文大多都是防护性的,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也可保你平安。”说着又取出一根簪子,亲手为慕白束发。
两人正甜甜蜜蜜地说着话,敖潜溜溜达达地来了,一进门便向明渊郑重道谢,谢他从大鹏金翅口中救了自己和弟弟敖游。
明渊面露无奈之色:“你怎么还与我客套起来了,换做是你难道能坐视我被那扁毛畜生生吞活剥?”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我们这就走吧。”
敖潜笑了笑,不再提谢字,转而问道:“宴会要到傍晚才开席,那些早来的水族多半是为了聊天套关系,你一向不耐烦与人应酬,要我这么早来接你们是为何啊?”
明渊揽住慕白的腰,笑道:“我家小白还没逛过龙宫,趁着这机会带他去瞧个新鲜。”
这次入海,明渊依旧化为龙形,让慕白伏在自己背上。两龙一人游了约有一顿饭的时候,慕白隐隐望见漆黑的海中有一丝光亮。随着他们不断向前,光亮越来越亮,慕白眯着眼睛去看,却发现一座巍峨宫殿坐落于前方。
来到阶前,明渊和敖潜显出人形,两旁侍立的虾兵蟹将见到是敖潜引路,也未上前拦阻,三人就这样拾阶而上,往南海龙宫走去。
不同于华都皇宫的朱墙赤壁,这座海底龙宫四面并非用敦实的砖墙砌成,而是一根根高大粗壮却又晶莹剔透的水晶柱支着,一眼便能望见正殿里来来往往的人影。
进了正门,敖潜却没有引明渊慕白二人往正殿去,而是无视前面那些向他们投来目光的水族,轻巧地向右一转,带着两人顺着条小路往龙宫的御花园而去。
慕白一路简直看花了眼,古怪如鱼头人身的鲨鱼侍卫,华丽如九九八十一阶水晶阶梯,全都是他前所未见的,而待到进了龙宫的花园之中,他又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
这里生长地各色各样的珊瑚树,有的红如滴血,有的蓝如碧空,有的酷似梅树的铁干琼枝,有的形若柳树的妩媚婀娜。珊瑚丛中还间或点缀着些珍珠,小如米粒,大如圆球,颗颗都散发着柔和却又明亮的光芒,将珊瑚树掩映得愈发明丽。
慕白贪看美景,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最前面,敖潜故意落后几步,朝慕白努努嘴,对明渊道:“你之前不还垂头丧气地与我说,你喜欢上一个无法得到的人吗?如今不还抱得美人归?”
明渊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不是同一个人。”
敖潜一呆,不由得提高音量道:“什么?不是他?”
明渊连忙去看慕白,就见他依旧徜徉在那片红珊瑚树之中,似是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白了好友一眼,道:“你好歹活了几千年,遇事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
敖潜哼了一声,道:“我是奇怪某人见异思迁的速度太快。”他的目光在慕白和明渊之间游走,最后嘴角生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怎么?怕他知道?”
明渊摇头道:“他早就知道了,也没有表现得太过在意,只是——只是最近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大对,我不想让他烦心。”
敖潜哈哈大笑道:“你啊你,竟也有被人降服的这一天。”
明渊看着好友的笑脸,只勉强跟着笑了笑,心下却不由得伤感起来,原觉着与慕白在一起一天有一天的快乐,便足够了,可越是临近天堑浮岛之行,他就越是忐忑不安,这也正是这些时日他为何总爱撩拨慕白,一天里有半天拉着他在床上厮混的缘由。
他也在害怕,害怕到手的快乐和幸福即将戛然而止。
上天从不曾厚待与他,这次恐怕也会同样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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