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提着衣袂回到了正厅里。
谁都说阿布死了,我都知道,我是看着他眼前死去的,所以能不能不要再一遍一遍在我耳根折磨我了。
连夜的梅雨,没有要作罢的意味。天边都泛出了沙土色,我不禁提步走到窗边,探出手尝试去够。
阿布他,也是一样的脸色,凄惨得像是遭人迫害一般,少见脸上的血色。
“可不是嘛,不就是遭人迫害了。”我自嘲地笑笑,眼却不敢闭上。
今日,是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日,我却只能勉强依靠着天色来回忆他旧时的模样,那连绵淅沥的薄雨仿佛是从阿布眼里留出的。
“还好还好,我还能记得清你的模样。”我揉着酸涩的眼睛,蓦地笑开,“眉毛上有一颗黑痣,手心里也有一颗痣。”
今日别后,我们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他长眠地下,我苟活于世,一如行尸走肉。
依稀记得,阿布他和我说过,要为自己心里的人活下去。
我那时也默认了。
“阿布,不是我不想来陪你,只是我还有债没还清呢。”我遥望天边,忽明忽暗的天色倾倒出满城的风雨。
我自问自答,我只当阿布还未离世。
一个人的生活,谈不上无助,唯有空荡了些。
“三人樵采行”也没了,吴叔张叔都找了别的活计来糊口。也只有我,还会没日没夜地去山前蹲着。
映日荷花,开得别样好。阿布若是看到,一定又是一张欢喜脸来,扯着我的胳膊胡诌一通。
暴民余晖,本官罚你头插一朵大红花。我想,他会这么说。
只是,红花是不行了。
“阿布,我换做今日的这身红衣如何?你不是最喜欢吉庆的颜色了。”我头一回正视面前的玉峰山,不高不险,偏偏阿布差点就在这里失了性命。
“我上回就是从这儿把你等回来的,你说我这回还有没有可能?”我手握树枝,在沙地上画了一周,胡乱画着竟最后变成了停不停不住的书写。
满地的“余生”,实在太过刺眼。
可那阵子的雨太多太急,都把我零星的希望浇灭了。
阿布他回不来了。
余生他回不来了。
每个人都当我是失心疯了,恨不得要时时在我耳边提醒着,生怕我就此忘了。
我知道,我知道,真的犯不着你们如此。
以往的梅雨日子里,雨多水多也总会有清醒日子,也就是在那种时候里我觉得万物苏醒过来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不过是水再流,鸡再鸣,眼再一睁的事情。捱到今年,却都变了模样,雨下的都快让我溺死其中。
我摸了一把脸上的细雨,痴痴地笑着,“我都想清楚啦,都想清楚啦。”
我不过是,始终没逃过那个人的捆束。
什么放我一马,什么方景寻衅,以致最后没了的阿布,都只是因为他。
圣上,或者说,姚蒲川,他从来没想过要放过我。
宋默如几度被贬,碰巧让方景来我住的鹿城,都是他计划好的。因为,方景那缩头乌龟若是不给他施点压力,他是绝不会来见我的,他最怕看见他一直潜心模仿着的人,是与他完全相悖的人,他就怕自己达不到宋默如心中余晖的高度。
“这天下都是他的,何况我这小小蝼蚁。”
圣上来的时候是一多月以后了。
梅雨季过去了,天都暴躁起来了。我终是得见我盼了许久的晴天,却见不到我想见的人。阿布他,死了一个月零五天。
“余晖!”圣上他劈手推门而入,声音听来是既惊又喜的。他生怕我听不见,又大喊了一声:“余晖,是朕,朕来、”
后话还没说尽,我就直接扑了上去,和他相缠。
我急不可耐地撕开他繁冗的黄袍,将他推到了那张陈年木床上,年久失修的木床十分不配合地长嘶一声。
“你怎的,如此心急。”圣上他半撑在木床上,双目迷离,俨然是享受地不得了,“让我抱抱你,看看你这一年多来瘦了没。”
我不想同他有言语交流,阿布死后,我只和我自己说话了,旁人没有资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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