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漫长的四个多世纪啊,他绕了多少远路才懂得,而从趴在火龙头上哭鼻子到长大,仿佛只在一夜之间就完成了,所有的彷徨和猜测都变成了展在眼前的大道,告诉他,只有这个方向了。
决定拖也是拖,决定做也是做,不就要条命吗?拿去。很多事情没有个仪式,永远只会念念不忘,不结束,就不能重新开始,不彻底死亡,就只是缠身的幽灵。
等到发现冰龙无比勤奋地照顾树木时,加里费斯开始觉得事情不对了,好友虽然一直对森林中的植物们宠爱有加,却从来没有下过什么咒,也没有使用太多冰法去加持它们,现在,不管走到哪儿都能看到树根处闪闪发光的小冰片,那冰片至少能维持一百年,让这些参天古树不受伤害。
“……你要……出远门吗,扎利恩?”
“没有啦,前段时间去了趟克里特岛,发现那儿的树都被砍光了,觉得该是做些什么的时候。”
“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乱影森林看起来还是挺安全的嘛。”
“这可说不准,你永远不晓得那些人类会做出什么来。不是只有我们才有战争而已,看看那些多利亚人,不管你相不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对迈锡尼城下手了,”凭着自己对人类的了解,扎利恩轻描淡写地说着,“到时候,为了制造□□,战车,所有的森林都不可幸免。”
“……就算是那样,你不也是可以保护这儿的么?”
“我能保护多久?我能保护多少?也该是时候好好保存它们的根了,这样,等到人类的折腾结束,它们也能很快长起来。”
“你说话的语气怪怪的……你不会在想什么奇怪的事吧?我先说啊,你别吓我,我经不起吓的。”
“嚯!乖乖回去陪你的格哈里吧,他最近倔得像头牛!还有,我只要一天不骂你,你就会觉得我怪怪的,这点很讨厌,你知不知道!”扎利恩跺了一下脚,不知第几次被冰冻住的土怪被迫闭上了嘴。
同样觉得不对劲的还有克里冈,当年觉得事情在渐渐失控时的不安又涌上心头,他在这方面的感觉从未出错过,尤其是面对那条冰龙,只要对方转个弯,他就知道他想去哪里,只要对方抬个头,他就知道他想吃什么。现在?现在他却一点儿都看不懂那孩子的心思。
他没办法忍受这一点……他曾经想要掌控那孩子的一切,到头来才发现,不管自己计算得多么精密、每一步走得有多么小心、每一次欲望忍耐得多么辛苦,都无法将每一根操控之线把握周全——他曾经相信爱是可以设计的,他也是这么去做的。
但当自己也陷进去之后,当一直避而不见的孩子在墨尼森林中执意要抓着自己睡的时候,规则似乎变了,他惊恐地发现操控之线到了扎利恩的手中,而自己才是被玩得团团转的那一个——他到底有多么自负,才认为自己可以将爱操控在股掌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59)
……操控……
这是残留在克里冈脑中唯一的词。
从四百年前开始……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在湖泊中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然后对着倒影放声大笑,直到从骨头深处喷涌而出的火焰将自己吞没,让自己感受被灼烧的痛,然后化成在他的王国上漫天飞舞的灰烬为止。
——操控,对,这是曾经的他唯一信奉的东西,那就是他的真理!而这真理被扎利恩狠狠动摇,甚至拔除的时候,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他有多么恐慌。
从扎利恩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无法自拔,除了能紧紧拽在手中的操控,他什么都没有——所有的言行都应该在控制之内,所有的后果都应该在预料之中,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按照他所设想的方式来——任何偏差都是不接受的,他会摧毁,而且也有能力去摧毁。
“当你试图将未来的一切都与现在环环相扣的时候,我的孩子,”父亲古老的声音时时在他耳边回响,成为如影随形的诅咒,“它坍塌得越早,后果就越惨重。”
而那锁链早已坍塌了,这种失控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是他没有料到、也没有办法抵抗的——那本应是他最高天赋的乌黑大火,像恶灵一样吞噬着他最心爱之物,而扎利恩用绝望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至今仍在噩梦中挥之不去。
加在扎利恩身上的层层束缚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怪物,自己无法再继续待在他的身边,也无法向他解释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扎利恩在世界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几百年来仍为自己当年强加的操纵所累,如同出生在笼中的鸟儿,就是放了,永远也无法靠萎缩的翅膀翱翔在蓝天中。
年幼时的操控,是他放在弟弟身上最恶毒的咒语,他低估了孤独和寒冷的力量,他和扎利恩的生活早已经没有正轨可言。
他因无法克服的相斥,注定无法倾吐爱意,也因不能更改的血缘,注定无法与面前的冰龙互不相干——他被悬在中间,不能进,不能退,不能安静,不能发出声音……他不知道掌管魔兽命运的是谁,但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存在的话,自己一定是犯了最不可恕的滔天罪行,才要受此非人的折磨。
操控吗?如果你真能看到我现在落魄的模样,你就会知道我已经无法再操控任何东西,亲爱的查理……
尤其是你。
你才是将我拥有的唯一信仰狠狠摔碎的人,
“……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查理……”
在好不容易等到的唯一一场梦中,他紧紧抱着愁眉不展的孩子,用力地吻他,希望他变得和以前一样快乐,希望他能感到一丝丝安全,“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好不好?”
但不管怎么吻,怎么拥抱,梦中的扎利恩也不肯回答,唯独紧扣着哥哥宽厚的肩膀,和他在泥地里滚着,虽然从头至尾强忍着不哭,但大草原上一直在下倾盘大雨,不仅冰寒刺骨,还将他们两人打得异常狼狈。那便是五年中唯一的一次爱抚,那雨下了整整两天,克里冈也把他搂在怀里两天,就算在梦中苏醒、在梦中沉睡,也没有分开过。醒来后,扎利恩才发现自己真的在深眠中度过了两天两夜。
很久以后,当他也从湖面上看到自己的满头银发时,他总能想起这个凄凉的梦。
而在四处游走的坎娜也终于找到了接近理想的岩洞,决定就是这个地点后,她孜孜不倦地在里面涂涂写写,很久以前,喀戎教给她的东西她都记得,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些宝贵的知识是用自己的永世的孤独换来的,她不可能丢,她就只剩下这些了,现在到了用上的时候。
离开喀戎那天,她顶上了一头银发,偷了一张卷轴,之后颠沛流离二十年,过的也是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生活,她知道那种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当扎利恩明确告诉她,最后还是决定要验证冰火共生时,她无法指责。
对有些人来说,活着等待翻身之日永远比死了强,只要能留一口气,什么罪都愿意受;但对有些人来说,在暗无天日的荆棘丛中永生,倒不如死亡和解脱来得痛快——扎利恩是后者,克里冈是前者。
她其实能猜到将一切摊在灭世者面前时,他会是什么反应,她也这样告诉过扎利恩,但扎利恩似乎还存有一丝侥幸,他相信只要灭世者了解自己的决心,会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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