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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提则已，一提起来镜无缘的眉心皱的更紧，这都什么事儿，七夜居然管金光叫娘，他深感自己前数百年的魔生都被颠覆了，不，明明是白活了。或许真的是自己老了，已经完全跟不上年青人的想法了，镜无缘思及此，只得迎风洒泪。

“那我们要去玄心正宗要人吗？”莲华发着抖问他。

镜无缘不发一言，去玄心正宗要人，想想就不可能，届时稍有不慎很可能连七夜都赔进去，他默然片刻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他有那么点预感，七夜如果认出了他们，很可能会选择自己离开玄心正宗。

☆、第9章

17

回到总坛后的日子仍是与平常一样，四将都很喜欢七夜，没事的时候就逗他玩，轮换着拿图册教他识字。朱雀还给他做衣裳，做了一身又一身，虽然还是很吃藕，但每次七夜都开心的收了下来，软着声音向她致谢。

金光仍是每日里忙完宗务便和他一道沐浴，躺床上时也会问七夜今天又识了多少字。七夜缩他怀里双手紧紧拽着他的前襟，脸埋在他的颈窝中，糯糯的与他说着，发音有些含糊不清，金光却也听的分明。这样安宁祥和的时光好像过一天少一天似的，七夜最近的情绪都不怎么好，就是四将也看的出来，为这事还和金光提起来，金光大多避而不谈罢了。

可能他这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子嗣，身许宗门平生唯愿天下太平，既是宗主又是监察秘使，金光并不知道自己会在哪次战役中身死殉道，然而这是任何一名玄心正宗弟子都无法也不能避开的命运。他也会想到若是分别再见，将是何年何夕，自己又将身在何处，是黄土垅中还是江湖之远，或许那个时候彼此都未必还记得或是认的出来了。

“金光。”这是七夜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不是娘亲，而是他的姓与名，“我会想你，很想很想，你也要想我，别忘了。”缩成一团的身体微微轻颤抖，金光的颈窝处一片濡湿。

“嗯。”微凉的手指顺着七夜的背脊来回摩挲，金光仰着头看向床帐底，素色的帐幔上绣着的烟波山水纹渐渐的在他眼前变的越来越模糊。

18

七夜走了，走的那天是个明月夜，凉风细细暗香浮动。

他蹑手蹑脚的从床榻边爬下来，落地站稳后又替金光掖好被角，他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的，脸上全是泪。他来人间五个月，学会了好些字，会认人，会走路，知道何为礼节，知道何为……喜欢。这些在他还是个蛋时，有的曾听镜无缘与四贤提到过，有的则不曾听说。听说不比身临其境，当他真正去用心体会与经历时，才发现原来是那样难。

“我要走了。”他在心里默默说着，这样的话，他不敢或者说是舍不得当面与金光说，哪怕是魔也会悲伤也会流泪，妖魔并非生而无情。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些话，都在他的心里，不曾诉诸于言。

“其实我有名字的，不过金辰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他转过身向门边走去。

就在他转过身的刹那，金光阖着的眼缓缓睁开，七夜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彼时的七夜还不知道堆积于胸臆中的这种喜欢到底是什么，在他看来，不同于自己对阴月，不同于自己对镜无缘，不同于自己对四贤。严格说来他到底还只是个奶娃娃，哪怕妖魔大多早慧，哪怕他确实真身为龙，也很难在这样小的年岁里弄明白个中因由。

金光听着七夜离去的脚步声，哪怕再轻再不易察觉，他也能听出来那是七夜。五个月里，日日夜夜的相伴，从哭起来会吐奶的奶娃儿到能自己撒着脚丫子满地跑，从缠着自己不分性别的唤做娘亲到已经知道叫自己的名字，从会嫌弃朱雀做的衣裳太吃藕甚至哭出来到现在知礼守礼，这其间无论是金光还是四将都耗费了无数心力，如此种种点点滴滴，金光如何能忘？

小小的身影缓缓步出抱朴居，他熟悉玄心正宗总坛的任何一个角落，这里每个角落都有这五个月来的回忆。他不知道，有个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不近不远的，因为这个人，所以他才能在全无惊动的情况下离开玄心正宗总坛。总坛地脉下全是法阵，就算没有弟子戍守，也不是可以说出就出说进就进的地界。

金光看着七夜从最偏僻的角门那里费力的爬墙离开，其间还跌下来两回，摔的疼了居然也没有哭。金光手持隐身符，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总算是爬了上去，刚站起来时，他心里不由道了声，小心。那小小的身子站稳了，回过身来时，不知不觉间二人四目相对，七夜浑然不知金光便在自己目光所及处。

七夜远眺着抱朴居的方向，终于出了声，“我叫七夜，我会想你。”声儿轻微，倒像是自言自语，言罢，他回过身去跃下了墙头。

☆、第10章

19

天亮的时候，金光依旧出现在玄心正宗的早课上，身边少了个小尾巴，他面色如常，不动声色的将早课的内容布置下来，好似没事人般。待早课下了后，四将齐聚于抱朴居里，方才知道七夜走了，他们有那么些失落，又有那么点释然，只是想想又觉胸中堵的难受，居然连告别都来不及。

金光的今日与昨日，前日，大前日并没有不同，他只是时不时的会打眼瞧向门边，榻上，甚至房间的每个角落里。这些动作是那样自然，仿佛是不知不觉间就做了。没有了七夜的抱朴居，安静的令人欣慰，终于不会有人扯他的头发，终于不会有人缠着他让讲故事，终于不会有人拽着自己的袖子唤自己娘亲，也终于，当自己喊一声金辰时，没有人再答应。

角落里的一口檀木造的衣箱里还整整齐齐的摆着朱雀给七夜缝的衣裳，都是金光收捡叠放进去的，他记得七夜昨晚走的时候穿的是件靛蓝的，上面绣着卷草缠枝纹，当然这也是据朱雀说绣的是这个，金光和七夜那是都没看出来绣的到底是啥。衣箱打开，几颗水滴落下，金光抬头看向屋顶，“下雨了？”伸手抹了把脸。

看朱成碧。

七夜终是回到了魔界，镜无缘与阴月还有四贤也总算都放下心来，莲华亦归昭文馆，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轨，一切又都好像偏离了原轨。

镜无缘身为帝师负有教导七夜的职责，每日除去朝务他还要给七夜上两个时辰的课，七夜很认真，甚至会认一些字，行事举止也都不似一般孩童。镜无缘想到了金光，心中一时不知是要谢还是要赞，但总归来说，多亏了金光的一番教导。私下，七夜从不与他们提自己在人间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任何事，大大小小的哪怕是细枝末节都不会提一个字，谁问都不说。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心底最深处，住着个人，一个现在对谁都不能说出口的人。

七夜相信自己与金光总会有再次见面的那天，无论他们相距多远，无论他们之间隔了多少年的岁月，只要他还是七夜，只要他还是金光。

他信，他与他的所有分别，都是为了下次更好的重逢。

20

岁月荏苒，流光轻抛。

阴世幽泉的魔气突然爆发，人魔两界均为之震动。时隔十九年的重逢，于他，于他，无知无形间就此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