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言战就搂着哭哭啼啼的言式微出去了。
三叔公皱了皱眉头,说了这么久,言战一没点头二没摇头三没置喙,真是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他叹了一口气,“行了,我这就回去。免得进来太久,外面的记者也要生疑,以为我们言家又出了什么事情。熙和啊,二叔公的遗体,你们千万要照看好,苦了他,恐怕要推迟葬礼。”
进来时还悲痛之至的三叔公,现在又顿时清明了,言战开溜了,一肚子话也再难说下去,对着言赋的感觉就像是同时对着言忱和言战,那感觉真是糟透了。
“三叔公慢走。路上小心,千万别伤怀过度。”言赋又把言齐搀起来,“二叔一路赶过来,想必已经很累了。”
“我也住不惯主宅,家里还有孕妇要照料呢。”言齐立刻说。
“我是想让双城姐姐送您回去,您的车,撞到了喷泉旁,恐怕得先去送去修理才行。”言赋说。
三叔公和言齐显然不想在这刚刚死过人的房间里再多呆一秒,这还真是少见,二叔公没了,二叔公的权利和财富还在,三叔公不会连这个都不在意吧?居然从头至尾都没提到权利移交的事情。
顾双城自己站起来,一场哭戏演完了。
“那就让双城送我回去吧。”言齐看向顾双城,顾双城点点头。
——站在窗边,言战目送着顾双城开车离开。
“姑,你刚才怎么都不出言反驳,三叔公简直太欺人太甚!这个老东西,是嫌他自己活得太长了!”
“式微,姑已经过了那种需要说很多话才能办成事儿的年纪。说与不说,全凭我乐不乐意,那些废话提不起我的乐意。”
言式微破涕为笑,她知道就是这样。
“姑,你为什么让双城去叫我父亲来言宅,而不是叫我去打电话让我父亲过来?”言式微擦掉眼泪,也站到了窗边。
“式微,我要让双城姓言。”只有姓言了,待言战摘下言齐手上的一切后,才能不偏不倚的扔到顾双城的手上去。
车子开出了言家,三叔公走了,言齐走了,顾双城也走了。客房里只剩下言赋和死去的二叔公,等了三分钟,言战去而复返,林医生也走进来。
“到底是怎么死的?他进客房之前,明明还和我说得好好的。”言赋问道。
林医生手里攥着一个药瓶,他看向言赋,“这瓶药有问题,你也可以说它没问题。是轻剂量,一般人吃十粒都没事,但是他这病情,吃半粒就要了他的命,他吃的又太急……这瓶药我已经收起来了。”
“不是意外的意外,对么?”言赋问。
“他知道二叔公的病情,非常的具体的知道,这是很温柔的杀人方法。他不想让他有多痛苦的死去。”
“行了,这些话不要在他面前说。我们进书房说吧。”
“……为什么?我现在是一家之主,我有权利知道,二叔公到底是被谁……”言战上前,用食指按住了言赋的唇,“孩子,别将那些丑恶都说出来,你会被它们染黑的,让它们烂在你的肚子里。你我都知道是谁,何必宣之于口。”
“……”言赋嘴唇发颤,他哽咽的问:“那么……那么我父亲的离世呢?”
☆、遗嘱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
像是千万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言战的耳畔挥动着它们色彩各异的蝶翼,言战也变成了一只蝴蝶,她听不懂人话,亦听不到人声,只能听到次声,比如鸦羽般的黑色短发被春风拂起的声音、丝绒般的烟雾从烟斗里徐徐冒出来的声音、贝壳般的新款夏季凉鞋被放置在鞋架上脉脉等待主人的声音、冬雪般的冷钻手表紧紧的覆在手腕上发出记录光阴的声音……那是言忱的黑发,被春分拂起,露出了和冷峻面容不甚相称的暖融融的耳朵;那是言忱的薄唇,他咬着烟斗,独自坐在燃起壁炉的沙发上;那是言忱的双脚,打高尔夫的时候被刮伤了脚踝,贴着创可贴的双脚就这么钻进夏季最新款的凉鞋了,喔,正好合脚;那是言忱的手腕,被一块手表紧紧的吸附着,陪他度过各色会议和晚宴……言战似是有一瞬的失聪,言忱的脸就在眼前,她望着过去曾经一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琐碎画面,心跟着揪了起来,她看向嘴唇发颤的言赋,过了良久,耳朵才开始听见这客房里的声响。
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她的头眩晕了一秒,要不是林医生扶着,恐怕她得栽进沙发里,言赋这才觉得自己问得话太勾人伤怀,他的嘴唇不再发颤的半张开着,他抿了抿,最终咬住唇。
“三小姐,您昨夜一直没睡,您得好好睡一觉才成。”林医生说。
“他没那么大胆子。”言战吸了一下酸疼的鼻子,她揉了揉鼻梁,冷冷的开口道。
言赋看向言战,这段时间,姑侄两人谈话时都分外小心,生怕会把话题指向言忱。“你父亲,不是他杀。我想他可能……”言战微微抱住了头,她不适的看向躺在那里全然僵硬的二叔公,没了呼吸的二叔公灵魂真的已经到了生的彼岸了吗?才不过三小时,灵魂已经死去的二叔公脸上就没了活人的精气神,脸皮向下塌陷,再不复活着时候的威严。
“姑……”言赋害怕的望着满眼泪水却流不出一滴,满眼悲伤却说不出一句话的言战,这多像是他父亲猝死时言战脸上的神情,林医生也目露哀色,“三小姐……”
“你父亲死时不像这样。”言战出神的盯着二叔公的脸,“他的脸依旧意气风发,好像明天还要和我谈一轮收购案。”言战轻触着二叔公的额头、眉眼、鼻子、唇和耳朵,言赋觉得她就像是在抚触当年没有了呼吸的言忱,他出神的盯着言战流露出所有敬爱的双眸……在此刻,他忽然确信,照片里的女人不是她,视频里的女人也不是她。
“直到入殓的时候,你父亲的脸上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就像他随时会醒来一样。这么多年来,我都感到很愧疚,那时我的全副心思都在双城入狱这件事情上,如果当时我花了,哪怕十分钟来和你父亲谈心,也许他不会这样就……你知道对着媒体的那套说辞是官方的,我只能那么说。从小你就喜欢问我,姑,为什么我爸爸会死了?别人的爸爸都还好好的。现在你长大了,小赋……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爸爸忽然就没了呼吸。你知道多可笑吗?你爸爸没有心脏病、高血压,他很健康,他很注重健身,他全身上下都没病……心理医生说,可能是突然遭受了重大的打击,长期以来的压力的累积,或者其他什么见鬼的理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姑,姑,我陪你回房,你该休息了。”言赋微微抱住言战,他的心快碎了,只要言战再说一个字。
“我,不知道。”言战强调道,她怔怔的望着言赋,又毫无情绪的说了一遍。
“三小姐,您需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林医生把言战按坐在沙发上,言战抱着头,头疼的问:“二叔公的遗体放到地下室的冰窖吗?”
“停下来,别再想了。”送完言齐就飙车赶回来的顾双城连忙抱住言战,将她那快要裂开的脑袋按贴在她的肚皮上,抚摸着她的头发,放缓语速的喘气道:“停下来,言战。没有任何人要求你要知道每件事的答案。停下来,言战,停下来,别再思考。停下来。”
言战的侧脸贴在顾双城只有一两肉的肚皮上,她缓缓的抱住顾双城的腰,“不,双城,我是言战,我要知道知道每件事的答案。我必须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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