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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宿在军帐之中,杜七便来相问,许茂言的心事自不好出口,杜七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道:“若是胡姬,赎身虽不值一二百两黄金,二三百贯钱也是要的。但海迷失一个小奴,便由着那鸨儿狮子大开口,也要不了一百贯去。待我去替你说,买回家作家奴便了。”许茂言道:“虽如此说,我家里必不许我从行院中买人……”杜七笑道:“悄悄买个小胡奴,你家里如何知道来路?这笔钱又不多,再过几月,太上皇便要驾临大安国寺舍宝施佛,你去向将军们央情,调过去作个佛堂卫,为上皇守宝,辛苦个几日几夜,只怕赏金也就够用了。”

他打算得周全妥帖,说的许茂言也心动了。随太子回了长安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瞧海迷失。海迷失见了他,却是又怕又羞又是伤心,道:“鸨儿说既有人看中我,那得不要夜度资……”许茂言抱了他上榻,褪了衣物细瞧,见一身雪白皮肉布满咬印抓痕,血漓漓的惨不忍睹,心疼道:“是什么浑人,这般粗鲁?”海迷失搂了他颈,低声道:“郎君瞧中我的时候,我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日。这院中来人多了,那得人人如郎君这般良善温和呢?”许茂言听他口吻低微而无奈,极是楚楚可怜,忙柔声安慰一番,少不得便说了要去作佛堂卫,领赏与他赎身的打算。哄得海迷失喜笑颜开,阑夜承奉许茂言,极是乖巧可人。许茂言心满意足,抚着他道:“我虽要赎你,这笔钱却还得再待两月。若这些时日里,那些粗鲁汉又来缠你,如何是好?”海迷失斩钉截铁道:“郎君既说了要赎我,我自今而始,便是郎君的人了。与别人再不相干。便是鸨母打我逼我,我也不去。”许茂言见他说得郑重,心下感动他忠顺,笑道:“我且先与鸨母些钱,雇你来作我的小奴吧。我在新昌坊里有处私宅,你到那里住着便是。那里别的倒没什么,只一口深井,水极是清甜甘洌,你不是最喜欢水的的么?”海迷失听他为自己谋划周到,眼睛眨动一刻,似要哭了出来,忽地下榻拜道:“郎君深恩,海迷失粉身碎骨,无以为报。”许茂言笑着把他又抱上榻来,欢爱不休。海迷失纵是身弱不禁,也勉力承欢,不肯扫了许茂言兴致。

至此海迷失便被许茂言安排在新昌坊私宅中住下。鸨母处因有杜七在中间帮忙拉扯劝说,吐口要了六十贯钱。许茂言一口应承下来,自去求了人情,只待上皇做佛事,自己值卫佛堂领赏,便万事遂意了。他当值之外,常到私宅与海迷失欢会。那私宅里只两个老家人看守打扫,但海迷失手脚伶俐,心思细致,一样将许茂言服侍得妥贴周到。许茂言家族庞大,平日间亲戚奴婢间枝叶攀绕处甚多,那得这般清静度日之乐?因此颇有乐不思蜀之感,常留宿私宅,与海迷失阶下廊间,如胶似漆。有时许茂言没羞没臊,在井边的梧桐树下,也要搂着海迷失求欢。海迷失百依百顺,在桐底草间舒了身子,一任桐叶枯草沾满雪白肌肤,金棕色的卷发纷纷散落在草间,一双碧眸在许茂言臂中迷醉万分,其天真痴情处,仿佛郎君便是他的天,他终世的依傍一般。

枕上情浓之际,凡家中琐碎,值卫诸事,百样心腹事体,许茂言俱讲与海迷失知晓。海迷失懵懵懂懂模样,只缠着许茂言要听海上故事,许茂言拧着他鼻子道:“日日缠你郎君,就为了你没见过的大海?待日后我有机会外放莱州那些地方作官,便把你泡到海中央去!”海迷失被拧得告饶道:“郎君饶了我吧,大唐这般的大,我没见过的地方多着呢。莫说大海,便是郎君讲过的河水,江水,洛水,淮水,我都不曾见过。不缠郎君,却缠谁去?”许茂言极爱他这番天真痴缠劲儿,逗他道:“如何尽是惦着江海流水?若郎君外放到安西道去,一望无际的都是黄沙,瞧你到哪儿去寻水?”海迷失听他这等说,忽地全身一抖,缩在他怀里,低声道:“郎君……海迷失求天神护佑,令郎君一生一世,不要去那等地方。”

许茂言笑道:“痴儿,郎君已属三卫,何事要去边塞苦地?”海迷失目光炯炯,瞧着他,又说了一遍:“海迷失求天神护佑,令郎君一生一世,不要去那等地方。”许茂言笑他痴气,也不放在心上,只道:“再两日,上皇便要驾幸大安国寺施佛,我要随驾,许多时候不能过来了。”海迷失乖顺应了,许茂言见他神色极是不舍,又笑着搂他安慰道:“若我下值有空闲,也来瞧你。”絮絮低语许多事体,自是缠绵万端。

上皇礼佛,几日间许茂言俱着甲佩刀,在佛堂殿外守卫。那一日,佛事已近尾声,殿中僧侣梵唱声音已经低沉下去。许茂言一动不动站在佛堂之外,心想再过两日,佛事俱结完备,上皇所施至宝便要封入七重石函,送入地宫之中,在上面建塔供佛,结广大善缘,自己这等阑夜辛苦,也就了结完毕。因此一干佛堂侍卫不敢有丝毫懈怠,钉子似戳在岗位上。不过毕竟又是站了一天,虽是三卫军士训练有素,守卫日以夜继,也不在话下,但腰腿还是有些僵木难耐。幸而夜色将至,换岗时间已近。

正等着换岗卫队到来,忽地众人听得东偏殿中有声响,惊疑间便见有沙弥奔来过去,提桶搬盆地道:“着火了!”殿内殿外都是一惊,佛事中最怕火烛,寺里早备下沙土清水等灭火之物。立时有卫士过去察看,殿中僧人也急急结束了佛事,鱼贯出殿,前去帮忙传桶递土。一干佛堂侍卫等立在原处,见虽有浓烟四起,却不见几许火光,稍稍放下心来。依旧守卫佛堂,不敢擅离职守。

许茂言站立之处稍偏,一转眼间,便见一道黑影,如飞燕起落,掠过廊间,从东柱外窜入佛堂之中。他大喝一声:“有贼人!”众侍卫立刻围上前去,方进殿门,便见暗中一道刀光袭来,如蛇信纷点,顷刻间刺倒数人,已杀了一条路来,那人窜出殿外,夺路便走。

但三卫将士又岂是易与之辈?方才暗中遇袭,死伤数位同袍,众人皆是冲冲大怒,呼哨一声,已组成了个长弧阵势,堵住去路,将那穿黑袍的贼人围在当中,众侍卫握刀齐步,寸寸逼近,阵形无懈可击。黑袍人连攻数处,俱被封了回去,众人四面刀剑齐下,那黑袍人受了好几处伤,血溅衣袍,却死战不退。

许茂言也在阵中,挥刀直劈,又斫中黑袍人腰间。见四下里鲜血乱飞,那黑袍人却勇悍异常,不肯稍退半步,心下亦赞他是刚猛汉子。身边同伴乘机一刀当头劈下,黑袍人往后便仰,蒙面巾却被刀锋卷住,嚓地撕了一块儿下来,露出高鼻虬须,立时有人叫道:“是胡人!”

许茂言脑子里嗡地一声,忽地反身扑出,向佛堂奔去,叫道:“许是调虎离山之计!”那胡人狂吼一声,不避刀剑,长刀脱手,直向他后背掷来,许茂言身子一晃,刀已入体数寸。他反手拔刀,劈手甩开,毫不回顾,急奔入殿。那胡人踉跄一步,还想追赶,众侍卫立时扑上,将他斫成数段。

许茂言奔入佛殿,殿中所供的金玉宝函,早不见了踪影!他一眼见到左侧幄幔尚在飘拂,知是贼人逃窜方向,连忙纵身跟了过去。方跃上房梁,便瞧见了远处一个小小黑影,已奔至大安国寺山墙尽头,正要涌身而下。许茂言断喝一声:“与我回头!”

那影子一颤,涌身便往下跳。许茂言已疯狂扑上,毫不管自己站立不稳堪堪摔跌下去,只手臂纵伸,一把挈住那影子的袍角下摆!那人一惊之下,扭头挥刀,“嚓啦”一声割断袍幅,霎时坠入黑暗之中。许茂言扑势不止,跌下房顶,随之而来的便是劈里啪啦的一片脆响,他重重地从房脊处摔下,滚落地面,腾起一大片尘埃。左腿扭曲地拖在地上,钻心地疼痛,已是摔断折了。但是他心中冰冷麻木,早已无知无觉。

那人回头断袍之时,他已看清了那眸子中的幽蓝波光。

天子震怒,下令京兆尹全城大索胡人,刑部,御史台,大理寺昼夜审问各类疑犯,定要追回上皇所施的至宝。上皇被气得一病不起,对前来问病的天子言道:别的都还罢了,诸宝当中,惟一颗上清宝珠,乃是他作太子之时,先皇御赐之物,万万丢失不得。天子连声应了,又急命天下追索胡人商队等,寻找宝珠。

盗宝之人选择的时机极是精准,乃是侍卫们换岗之前数刻,正是最易松懈的时分,因此三司便怀疑侍卫中有人与之里应外合,大理寺下令将一干有关人等也拿问彻查。许茂言因护宝受伤,虽也被查问,幸而只是例行公事,不曾多加怀疑追索。他暗暗庆幸没有连累家人,自然对过往之事一概闭口不言。

全城大索胡人,与胡人有关的人都大多被查问。许茂言虽是曾要买下海迷失,却未付银钱,卖身契等皆无,又兼那家胡姬行院被查封,因此也无人知道他曾与小胡奴有染。便是杜七,生怕自己因曾与胡姬打得火热之事泄露,会惹祸上身,对院内事统统绝口不提。因此自始自终,无人注意过许茂言。

待许茂言归家伤愈,便悄悄回了那处私宅,自然早已是人去楼空。他抚住廊柱,立在阶边,怔怔瞧着数行秋雁自西而来,雁叫声声,向东南而去。心想那南方温暖之地,河汊遍布,自有雁影双双,在水间欢娱嬉戏,如尘世极乐之境。

他默默地瞭望着雁群远去,忽地一拳砸在井沿边的梧桐树上。梧桐叶儿潇潇而落,洒落井中。许茂言看着铺满枯叶,已无波光粼粼的井水,知自己这一生一世,与水边交颈双雁似的天降福泽,再也无缘。

安国寺案追查半年有余,牵连无数,连刑部侍郎,大理寺卿等都遭贬落,上清宝珠却始终未能寻回,天子无可奈何,只得令有司按律发落有关人等。许茂言等皆有失职罪责,因此各人俱贬官外放,许茂言求了家中做高官的长辈,到安西都护府中作了统军校尉。

安西四镇苦寒荒凉,在城头极目关山尽处,漫漫黄沙,风卷起来,遮天盖日。许茂言守御巡边,在风砂中艰难跋涉之时,脸上被砂石割得道道血口之时,常听见那天真痴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海迷失求天神护佑,令郎君一生一世,不要去那等地方。”他咬紧牙关,狠狠握紧佩刀刀柄,粗砺的鱼皮缠缑,将他的掌心磨出了道道血痕。

十年之后,天子恼怒于西域诸国劫掠商队,不尊朝庭,桀骜不驯,便发天下府兵,令安西都护挂帅,欲一战荡平葱岭周边诸国,开西域商路。许茂言此时,已积功升至安西行营领,因他剽悍忠勇,因此安西大都护令他独挡一面,出葱岭以南,平南路诸国。

许茂言戍边十年,潜心西域边事,地形精熟,麾下军马悍勇。自出天山,一路势如破竹,灭国绝祀,南路诸国望风披靡,纷纷来降。惟西南一国仗着沙漠地利,巍然不动。许茂言大怒,挥师进入沙漠,下令直击国都。

沙漠中无水无粮,正值夏季,狂风如火。大唐军马艰难跋涉,杀马取血,生嚼马尸。又有疫病蔓延,幸得许茂言出征之时,早有防备,带的尽是熟悉边事的军医,精熟医理,通识西域药草,阻住了军中疫情。看得带路的当地向导乍舌不已,深服大唐神术。许茂言见状,冷笑道:“大唐天威,岂是嗟尔小国可知?”

许茂言率部日夜兼行,终于穿过了漠漠黄沙,斥侯回报:前方已有大片绿洲!军中听闻,士气高昂。急行军翻过山梁,忽见碧波连天——这等荒漠苦旱之地,竟有如此如天降福祚一般的湖泊!极目眺望,便见郁郁葱葱的绿树遍布山间,苍翠中楼阁楼绵,街市如织,里坊方正。唐军们恍惚间,只觉天地错乱,自己如今,已身在长安。

众军皆为胜景所惑,惟主帅许茂言神色不变,面容冷峻如钢,长刀指处,寒光漫天,下令道:“攻城!“城中居民见唐军大举来攻,以逸待劳,据城死战,与唐军对恃。他们的青年君主亲冒矢石,在城头指挥御敌,城中军民士气如虹,战事一时间陷入胶着。许茂言瞧着城头上那一袭凛凛金甲,在箭垛处穿行,指挥若定,立时便见城中军民箭发如雨,将唐军的又一波进攻击退。他按着刀柄冷笑起来,身边的士卒们惊异之间,已看清了他们的主帅胸有成竹的轻蔑笑容:“大唐天威,岂是嗟尔小国可知?”

许茂言下令退兵扎营,严令随军工匠砍树运石,用当世最为神妙的天工术遍造攻城器械。数日之间,城外的唐军已竖起了巨大的可以俯瞰城内的巢车,庞大的撞车轰鸣地撞击着城门,无数投石机将巨石砸进城中。那华美方正的城池,在这自天而降的雷霆之中,被毁灭得糜碎崩摧——

城上守兵已无处立足之处,终于,在被撞烂的城门之上,树起了降旗。

许茂言率军进入都城,下令劫掠城池,补允给养。将士们欢天喜地,狂呼入城,万里从军,那不为富贵钱财?

忽有使者前来,求见唐军统帅,言道:“我国国王愿奉国之重宝,归顺大唐,只求将军入宫相见。”许茂言斥道:“大唐将士站着的地方,便是大唐的疆土,所见俱是大唐的财物,何来尔国重宝?”使者道:“国王有言:若将军不见,愿与上清珠同殉国都。”

许茂言倏尔变色,下马昂然入宫。

再度相见,他不再是瘦弱胆怯的小胡奴,而是长身玉立,气度雍容的青年国君;他也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年轻翎卫,而是军威不测,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唐统帅。他们在华丽的宫室里见面,目光中暗潮涌动;再没有长安新昌坊内,平常家宅中井间树底的交颈缠绵。他看着他的幽蓝眼眸。他却看见他的鬓边苍苍,终于在绣花地毯间缓缓跪倒,道:“郎君深恩,海迷失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许茂言神色冰冷,道:“旧事不堪,不必再提。我为大唐开疆,你为家国守土,各有志向。只可惜你妄想抗我大唐天威,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他垂眼看一刻十年前令他意乱情迷的蓝色双眸,淡淡道:“大唐有句话,叫作割袍断义,你精熟大唐书文,当听说过?在大安国寺,你已在我手中断了袍幅,从此与我再无瓜葛,如今却又何必跪地求恳于我?海迷失,这最后的时刻,倒要让我瞧不起你了么?”

海迷失听他言词锋利讥诮,浑身一颤,缓缓起身,道:“郎君教训得是,是我自取其辱。不过,我当年身入长安之前,曾发下重誓,道是我为国取宝,生死不惧,便是受辱于唐人,也在所不惜。那时我却不知,这世上,还有比死亡与受辱……更为痛苦的事情。”

他转过身,自镶金嵌宝的壁柜中取出一个金函,道:“上清宝珠在此,此珠本是我国重宝。奈何当年我国国君昏聩,将它献入长安。此珠遇土生水,逢水流波,郎君在城外所见的湖泊,尽是此珠之功。当年因失却此珠,我等国民,只能在黄沙之中,焦渴度日,几无生理。”他瞧着毫无表情的许茂言,凄然一笑,道:“海迷失卑身忍辱,入长安为奴,只为取回此珠,为沙漠中的人……寻一片活命之水。”他附下身来,将金函放在许茂言足边,低声道:“负郎君深恩,换来十年家国平安,海迷失……终不后悔。”

许茂言终于动容,缓缓道:“我既说过:你我各有志向。这些话……你又何必再多说?”海迷失瞧着他布满风尘的沧桑容颜,再次跪倒在他足下,面颊贴着他的战甲下摆,缓缓道:“是,我不该对郎君说这些话。郎君要虏我入长安,献俘阙下,我岂能乱了郎君心志?……可是郎君,海迷失可以作长安新昌坊内的小小贱奴,却不能作含元殿前向大唐乞命的蕃夷君王。”他抬起头来,忽地展颜微笑,眸底闪出动人心魄的波光,道:“郎君性子良善温和,必下不得手取我性命,海迷失不敢求郎君恩典了……”他慢慢地软倒在许茂言足边,胸口处已插进了一柄短刀!

许茂言失声叫道:“海迷失!”终于一膝跪地,抱住了他身子。海迷失在他怀中,低声道:“作了一国之君,却要付尽十年相思,终比不得当初能听郎君两月故事的小奴……郎君,我恨大唐有如此天威;却又羡慕她竟能有如此广袤无垠的疆土,有如此富饶丰足的生活,还有……如郎君这般的男儿……”他吃力地伸手抚上许茂言鬓边的白发,笑道:“郎君,你瞧我建立的都城……象不象长安……”

许茂言抱着海迷失的尸首,慢慢走出殿外,殿外等候的亲卫们围了上来。听见他们冷酷刚毅的将军嘶哑着下令:“传令下去:烧宗庙,绝国祀……严禁劫掠,不斩生俘……不废国都。”

宫内的婢女侍从们哭嚎挣扎着,极力要摆脱开拉扯着他们的唐军。许茂言将他们的国王的尸首放在地上,示意亲卫们放行。他后退一步,看着那些人围着尸体跪下,哭泣着拉扯自己的头发,用金柄小刀在自己脸上割出血口,祭祀自己贤明的君王。海迷失静静地躺在眼泪与鲜血之间,碧色眼眸大睁,已无当年的万千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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