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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唱着前半段时面上犹似带着笑意,后半段便有了些凄凉落寞之色。樊天虞不懂戏,确切地说,这种过时的东西不投合他老人家的喜好。他一向认为,那是爷爷奶奶辈的专属节目。为了魏令羽,他却渐渐开始欣赏这落伍的东西,一个理科生跑去图书馆借元杂剧回来挑灯夜读,宿舍几个哥们调侃他文艺,他倒也觉得蛮不错的,故作高深莫测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堵得一宿舍人哑口无言,看他的眼神有了些看高人的意味。魏令羽自是知道的,只是神色淡淡的,不置一词。

“这位姑娘唱的蛮不错的。”魏令羽评价道。结果旁边一个女文青听见了,惊讶地看着他:“你能听懂她唱什么?”

“不是很容易懂么?”魏令羽一头雾水。

樊天虞嬉笑着指着戏台两侧的细长便携式荧幕,上面随着演员唱词会依次跳出歌词来。女文青“搜噶”一声,便转过头去。结果这一问,戏也看不专心,只顾偷偷瞄身边这个面色冷淡的小帅哥了。

“真是冰雪女王受啊……”瞄的太入神,便不由自主地嘀咕出了心声。

魏令羽没什么反应,樊天虞听见了,“噗”地一声笑出来。魏令羽看怪物般地看着他:“很好笑么?”

樊天虞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一边摆手道:“都是…….哈哈,都是这戏文太好笑了……”

魏令羽皱了皱清秀的眉,耳边只听得女子唱到: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旁边带着瓜皮帽的老大爷回头看他,义正词严道:“小伙子啊,这戏文讲究一个【美】字,不是你们小青年看的那些不正经的东西,想歪了不好!”

“啊?”樊天虞一愣,这都什么跟什么,这戏子都唱了些什么啊啊啊!

他转头向魏令羽求救,魏令羽咬紧牙关,忍住笑意,冷冷地看着他,像三界之外清心寡欲的帝君。樊天虞只觉得头顶有一万只乌鸦飞过……

因为是民间艺人义演,也就没什么高水准一说,大家伙图个消遣娱乐罢了。还没结束,老人便打着哈欠拉着孩子回去睡了,文艺青年们发现这咿咿呀呀的怪腔怪调和自己脑海里那些风花雪月的场景全然不同,看了几眼便走了,唯独魏令羽身边带着硕大酒瓶底眼镜的腐女君不肯离开,大概想从这一对身上寻觅灵感……樊天虞看着有趣,便合她心意地趁着周围人群稀少灯火零落时一把揽过魏令羽柔弱无骨的腰,然后他满意地看到腐女君捂住脸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史前生物……魏令羽的身体随之一僵,便不动声色地将腰侧某人的爪挪开,小声道:“这里是公众场合,不怕别人骂你伤风败俗么?”

一字不落,全入腐女君耳中……只听她“啊”地尖叫了一声,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不再做声,只是掏出小手机拍啊拍的,只可惜樊天虞在魏令羽的警告下再也没有做出什么亲密举动,两人之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腐女君在零落的人群里悲痛离开了……

人走的差不多了,台上的花旦和小生便退了下去,樊天虞拉着魏令羽来到后台,花旦和小生正在卸妆换衣服,简易的桌旁坐着一个身穿冲锋衣,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看样子是负责控制音箱和字幕的,还有几个人正在收拾东西,把道具往身后的小型货车上搬。

看见来人,中年男子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樊天虞抓着魏令羽两肩把他往男子身前一推,笑道:“师傅,我这里有位好角儿推荐给您,有了他,我保证您不用再举办义演,开个剧院都没问题!”

师傅宽厚地笑了笑,道:“这么年轻,是X大学生吧?据我所知,这学校连戏剧专业也没有啊,这么自信?”

樊天虞大笑两声,道:“令羽,你给师傅唱一段听听,看看我是不是在吹牛!”

“那小伙子就来一段?”师傅也来了兴致,靠在椅背上,袖着手,一副好戏开场的表情。

魏令羽倒也不羞怯,前世的他,什么阵仗没见过,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显贵,国民党将领,甚至给日本人也唱过,只是他不愿去回忆。如今一个普通的民间戏团的师傅,实在不算什么。可他还是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向当年在碎玉堂对着手把手将自己教成名角的师父那样。随后便清嗓,端立一边,唱了起来:“幽梦清宵度月华,听“霓裳羽衣”歌罢。醒来音节记无差,拟翻新谱消长夏。斗画长眉翠淡浓,远山移入镜当中。晓窗日射胭脂颊,一朵红酥旋欲融。我杨玉环自从截发感君之后,荷宠弥深。只有梅妃“惊鸿”一舞,圣上时常夸奖。思欲另制一曲,掩出其上。正在推敲,昨夜忽然梦入月宫。见桂树之下,仙女数人,素衣红裳,奏乐甚美。醒来追忆,音节宛然。因此分付永新,收拾荷亭,只待细配宫商,谱成新曲。”

他的眼中仿若散落月华,纤细手腕偶尔会有一两个婉转的动作,杨玉环的高贵庄重与风流媚态被他演绎的淋漓尽致,尤其是那一把掐的出水的好嗓子,穿石裂云而来,华丽婉转,数不尽的风流,颠倒众生。

樊天虞听他唱过,倒没有十分惊讶,只是这美感,还是在意料之外。这段戏文他反复看过,是《长生殿》第十二出《制谱》里杨玉环的唱词,当时夜阑人静,他挑灯夜读,觉得其中至味隽永,便忍不住念了几句,还被袁林给数落了。当时一直想找机会让魏令羽给他唱上一段,后来就忘了。没想到能在这时听到,他感到很满足。

倒是那位师傅,连忙起身,伸出双手扶住鞠躬的魏令羽,语气显然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小伙子,这么年轻,才华横溢啊,估计去北京大剧院演一出都不成问题了,简直是梅兰芳再世啊!加入我们戏团,只怕委屈你了。”周围几个人也纷纷拍手,眼中是难以置信和满满的崇拜之色。

魏令羽淡淡笑了笑,道:“师傅言重了,魏某只求在这里偶尔演上一出,也就满足了。”

“好!你能来我们戏团,实在是荣幸之至啊!”些许是太激动了,他一直拉着魏令羽的手,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觉得戏曲落伍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可不能这么没了。看见你,我就觉得看见了希望啊!”

魏令羽一向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除了和某樊……),然而他却没有向平时一样推开师傅,是不忍心,他能感觉到眼前的男子对戏曲的深深热爱。某种志同道合的人之间才会有的心灵碰撞让他对眼前的中年男子心生亲近。

最后定好每周末晚上加一出义演,特意给魏令羽安排的。

回去的路上,樊天虞将他有些清寒的身子搂在怀中,笑吟吟道:“令羽当着绝色,下周末的《琵琶记》我都迫不及待地想看了啊!看来这周要好好恶补一下了……”

魏令羽轻笑,已经关门的店铺门口亮起的红灯笼映着他们的身影温暖如千顷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

☆、携剑凌波星月寥落

月华收练,疏星横影。秦府内灯火通明,隔音良好的宅邸内不时悠悠传来乐声。

三楼的宴客厅,明亮的暖色灯光透过日式手拉门氤氲出来。厅内的地板上铺着蔺草编织而成的榻榻米,屋中间摆着一张茶几,刚刚结束的茶道表演留下的茶香还在屋中四溢。斋藤五郎与秦紫川跪坐上首,魏令羽则在秦紫川身边。东南角跪坐着吹奏尺八的少年,众人品茶的时刻,便沉浸在这空灵深沉的音色中。一曲奏完,余音绕梁。

秦紫川拍手赞叹道:“不愧是贵国的乐师,听君一曲,令人忘俗啊,哈哈哈……”

魏令羽只是淡淡饮茶,不动声色。

斋藤五郎放下手中青瓷茶盏,笑道:“尺八在德川时代是被僧人广泛吹奏的乐器,最重要的是其中传达的禅宗精神。”向跪坐一旁,身穿和服的少年看了一眼,便又惋惜道:“可惜水原太年轻了,始终是个花架子,尺八的精神却是半点没有传达出来。”

“斋藤君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依我看,水原君的技法是前无古人的啊。”秦紫川亦放下茶盏,评价道。角落的少年向他鞠了一躬,他点头不语。

斋藤五郎看了一直默默喝茶的魏令羽一眼,道:“听说魏先生是位出色的京剧演员,不知鄙人是否有幸,听上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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