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野叫来叶信,吩咐几句,李成梁手脚利落地拿来他的官符印信,几笔写就军令,拓跋野勉强握住笔在几条军令上草签了个“野”字,交给叶信贴身收好。
不多时,鬼二跟在小刀身后一瘸一拐地回到拓跋野面前,鼻青脸肿,血流披面。拓跋野道:“你的家人,我会令黑衣卫去暗中保护,如果你此去不会连累到他们,过几个月事态平息后再派人带他们离开南晋,另行安置,这样比较安全。如果你这次回去,周文瑞不肯放过你的家人,我的人会想办法武力营救,能救几个就救几个,事有万一,我只能保证我的人会尽全力保你六岁儿子的命。”
鬼二心里一阵难过,但也知道这是对方能做的最大保证,如果他不这么说,而是许诺自己全家平安,那倒不可信了,刀兵无眼,如果只能武力救援,怎么可能一家子老弱妇孺毫发无伤地自南晋腹地全部救出,那得出动多大的兵力,为自己一个被俘投诚的杀手,怎么可能。可对方这种许诺对自己这已经是最好结果。当下不再多想,伏地跪谢。
拓跋野道:“起身吧,你过来。”
鬼二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拓跋野的榻前。拓跋野令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鬼二愕然相望,这,这种消息,你让我出卖给晋王?
拓跋野点点头,面容沉静如水,示意他拿起几上的匕首,说道:“现在,你挟持我,逃回去吧。”
鬼二心情激荡,也许,这次真能死里逃生?
武亚象往常一样走来走去地盯着工匠们干活,心里却一直不安,刀大人一声不出地拿了人走,然后这半天都没什么动静,到底出了什么事?跟着这些人不过几天的功夫,已经见识了几次生死之战,这是一直在平和安逸中长大的武亚以前所不能想象的,一直以来,从海家雷那里听到的那些热血激昂战斗,仿佛是传说中的故事,是与他毫无关联的另一个世界,可突然之间,自己就走进了这样一个生死瞬间的残酷世界里,他一时间弄不明白,这才是生活原本的面目,还是自己误入了另一个世界。是应该跟着这些人继续走下去,还是退回自己家中,象父辈那样,安逸地生存。他又想起了小刀那样郑重其事的问题:“为什么学武?”
十六年的安逸,让武功在武亚的眼中是一个发泄精力的好玩具,是一个热血争胜的好游戏,可这几日的经历,让他发现,这种对身体极致的训练,有更严酷的意义,事关生死,绝非儿戏。自己,为什么一直热爱着练武,热爱着争斗?那一场水底的生死之战所激起的兴奋,从尾椎延伸到头顶发梢的热血沸腾,在平静的日子里,从未出现过,那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刺激,掌控他人的感受,强于他人的绝对体验,让他以往的任何一场比武都失去了意义。学武,是为了什么?生命,是为了什么?
还有,被那些秦人严密布控的林子里,发生了什么?
忽然听到一阵呼喝嘈杂之声,转眼望去,却见一人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地挟持着另一人一步步退出那片树林,小刀、叶信、连星洲等人手持兵器步步紧逼,听到动静,散在各处或督工或警戒的那十来名秦兵也飞奔而至,如临大敌,“放开将军!”“放开我家王爷!”“别伤我家王爷!”等等呼喝乱嘈嘈一片。被一把匕首抵住喉咙挟持住的人,白衣胜雪,可不正是重伤将养的那位七王爷!
鬼二挟着拓跋野小心后退,眼看将要走出树林,那边众多的工匠听到动静,停下手中的活计,齐齐看了过来。心里一松,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的家人,才有了脱罪免死的可能。他一只胳膊半是挟持半是支撑拖拽着拓跋野踉踉跄跄地退向林中散放的马匹,紧张地注意着步步紧逼的敌人,想要保命逃出去,半点都松懈不得,虽然与拓跋野有协议在,但只有有限的几人才知道他已投降归顺这件事,其余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虎视眈眈的那些秦兵,眼见着自家将军被他控制,血红着一双眼睛只想留下他的命。事到如今,只能靠他自己的本事,能逃一步是一步,别想人家再给他网开一面手底下留情,他心里也明白,此时留情不是救他,而是害他。
他的身体紧缩在拓跋野身后,头紧挨着头,对方高热的体温,轻微的颤抖,急促的呼吸,紧紧掌握在他的手底,偷眼看向他因皱紧眉头而愈发斜插入鬓的眉梢,如刀削般锐利。生死一线的紧张中,鬼二依然百感交集。他不是没转过一刀杀死对方的念头,只要在这里了结了对方,自己家人的性命不但得以保全,甚至可能得到丰厚的奖赏,从此衣食无忧。但他办不到,不是不想,是确实没这个能力,尽管看上去对方被自己挟持,可是自己握刀的脉门却掌握在对方手里,那双被绷带紧紧包裹甚至难以弯曲的手掌,拇指紧扣在他的腕脉上,一直不曾移动,而抵在对方脖颈之下的匕首,早已被某人磨钝,别说割喉,就算是割一张纸都要费点劲儿。这个人并不信任自己,可是却肯忍耐身体上的痛苦配合自己的行动,为的是给自己和家人争出一线生机。鬼二咬了咬牙,此番不死,这样的主子,认了!
忽然远处一声呼哨,有两匹马嘶鸣着撒蹄狂奔,就在众人一分神的刹那间,鬼二猛举匕首狠插拓跋野的前胸,与此同时小刀的飞刀和连星洲的飞箭呼啸而至,狠狠射中他的手臂,那支飞箭更是透臂而出,带出一篷鲜血,漫天飞洒。鬼二痛叫一声,顾不得查看拓跋野的生死,手捂伤处,飞窜至身旁的马背上,单手扶鞍,猛踢马腹,内力随那一脚之势侵入马身,战马负痛长嘶,撒腿奔逃,眨眼间逃出里许,连星洲、叶信率众急追,小刀,刘明俊等人则围拢住拓跋野,连声呼喊着“王爷,”七手八脚地将人抬回去,一路上围得密不透风,看不清拓跋野的伤势,可是挡不住那鲜血一路上滴滴答答洒个不停,众人面面相觑,血流成这样,这人,还能救得活?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拓跋野斜靠在小刀怀里,任由轩辕蝶香给他拆开脚上的绷带,绷紧身体一声不吭,蝶香皱紧眉头,几乎是恨恨地瞪着那双备受摧残的脚,剪刀,棉布,药粉,轮番施用,将沾满污血泥迹的绷带拆除,丢掉,重敷伤药。一边细细地给他敷治,一边暗暗恼恨,伤成这样,还要强挺着配合那个凶手演戏,你这身子是不知道疼的吗?手上暗暗用力,那伤脚受痛不由自主地收缩躲避,随即又僵直着不动。狠狠宛了他一眼,忍不住埋怨:“那家伙不是个好人,你管他做什么,全家死光了才让人解恨呢!你都这样子了还敢让他挟持,也不怕他真杀了你!”
拓跋野默默忍着她的小意刁难和嘀嘀咕咕,只在最后轻轻说了一句:“我还没那么弱。”
一直以来,黑衣卫主要针对东楚搜集情报,对南晋的重视远远不足,计划中对东楚的全面作战也不应是这么早展开,现在被拓跋岫提前铺开了这场灭楚大战,随之而来的后果正逐一显现,首当其冲便是后勤准备不足,这倒不难解决,学习游牧民族的战法,随时就地征缴军粮物资,与那些民族的强抢豪夺不同,秦军以金银购买,明码实价,只是作风有些生硬,虽然免不了有些民怨,倒也达不到激起民变的程度。其次便是战力准备不足,精锐战士远远不足以满足一场灭国之战,而后备军人也并没有充足的储备供应,这也能解决,以战养战也不失一条精兵路线,再有从楚人中征兵补充,只要有充足的军饷,楚人当兵为秦人卖命倒也并不少见。最难的,倒是军情搜集这一块,黑衣卫在敌国潜伏需要极精细的安排,突如其来的开战暴露了针对南晋情报收集的不足,晋人在想什么,要干什么,完全不能象楚人那样清楚明白地展示出来。
南晋对于密谍的控制手法,拓跋野早有所闻,他还是少年时,就曾听有人向老师汇报南晋的手段,并问询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否在西秦谍卫中参照采用,因为西秦的培训方式,经常最终教养出一些桀骜不驯不服号令的高手。拓跋野记得很清楚,那位苍白清瘦的老人轻蔑地一笑,摆摆手让人退下,评价了一句:“失德离心的小人手段,能成什么气候。”然后教育拓跋野道:“仁者无敌,你记住了,无论你实际上有多冷血多暴虐,表面上也得做出仁义无双的样子,不然,难以长久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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