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雪迟疑了一下才问:“当时落雪为什么坚持让自己深陷险境,还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真的就只是因为担心苏智有阴谋吗?”
我一时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我每每午夜梦回,都会问上自己几十遍,想的次数多了,也渐渐明白了,落雪本来就是个性子骄傲的人,他一面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惹我伤心,一面又因我过激的反应感到委屈,这才打算独入虎穴去寻找真相。
我后悔自己想不开,逼得他赌气离开。我自己难道没有忘记他,和别人共度云雨的时候?却为什么不能原谅他一时受人控制?
造成这一切的人,是我才对……所以,这苦果,也该我自己咽下去。
我望向虚空,将一杯一杯光华流转的琉璃酒灌入腹中。酒如悬线,烧得喉胃疼痛,之后又火辣辣地烫,烫得眼泪融化,一串一串地滑落眼角。
云清雪看着这样沉默地喝酒、沉默地流泪的少年,觉得时光辗转,他已不复当年一醉就本性暴露,缠着自己喊爹爹的孩子模样。回想自己的感情,得到又失去,又何尝不是冤孽?仿佛受到眼前这人的感染,云清雪也一杯杯将琼浆玉液当成闷酒喝下,两人推杯换盏,没有说话,时间就被隔离在帘外,那些纷繁阴谋,与此时无关。
我毕竟不善饮酒,没喝许多便醉,头昏昏地只想睡觉。靠着铺了轻裘的软椅便睡了。
云清雪喝到酒气上脸、头脑发昏的时候,也放下了酒杯。一扭头,发现酒友已然睡得正憨。他扶着桌子站起,一个踉跄,好容易稳住,一抬眼正看见凌雪姣好的睡颜。
“真像……落雪,清哥现在过得很惨,你是不是在偷笑啊?你那么早便不要清哥了……”迷迷糊糊地伸手,触到微烫的脸颊,僵了一会儿,却慢慢缩回手去,“不对,你是凌雪。我还欠你,欠你很多,多到还不起,我该怎么还你?我把皇位让给你好不好?不,你不喜欢……那我……对了,这个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一定!”他痴痴笑起来,突然站起,扬声道,“来人,送王爷回竹汀歇着。起驾,去御书房。”
回了书房,云清雪大笔泼墨,写下了一道诏书,端端正正印上了国玺。这封诏书颁布于天下却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这世间已经不复现在的模样。
茗箜在竹汀等了很久,才看见凌雪被侍卫背回来。
“王爷醉了,这会儿睡得正好,琉璃酒后劲儿大,王爷喝那么多,待会儿肯定发热,就烦请茗太医照顾了。”
“劳烦侍官了。”茗箜接下憨睡的人,扶进了里屋。
一开始凌雪还算安稳,只憨憨地睡,面目温顺,不似平日里的烦恼。茗箜守在他身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他便腻过来露出一个笑容,依旧闭着眼睛,却不知将茗箜当成了谁。
没过一会儿,正如那个侍卫所说,凌雪开始出汗发热,但是并没有发烧。待得热气散去,凌雪身上一片黏湿,也睡不安稳了。
竹汀旁边有一个单设的浴池,很是方便。茗箜也没劳烦别人,直接将凌雪打横抱起,往浴池走去。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叫醒凌雪让他自己洗,还是由他茗箜代劳了?思来想去,已经走到了浴池,雾气蒸腾,茗箜一时迷惑,就选择了后者。
然而刚刚帮凌雪解开衣襟,茗箜就呆住了。纤细的脖颈,精巧的喉结,暖玉一般白的胸口,柔韧的腰身,还有两点朱红的娇俏的茱萸,这些都不是让茗箜惊讶的原因。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因为就在凌雪白雪般的心口处,狰狞地盘踞着一个金色爬虫的图案。
这个图案,他在灵越的一本传书中看到过,那是平安的未婚夫死去的原因,苗疆圣蛊,金蛊。
之前不明白的竟是一下子豁然明白,茗箜却希望自己永远不明白,凌雪为什么会这样决绝地抛弃和云落雪的所有过去,为什么会允许自己这样近地待在他的身旁,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不死不休的蛊毒。他一定是被下了什么和云落雪有关的咒,这才会如此坚持。
茗箜有些无力,就像曾经喜欢过凌雪的那些人一样,就连青梅竹马的身份摆在那儿,也丝毫不能减轻他的自卑。与云落雪相比,如果落雪是天上的太阳,他恐怕就只是一个微不可见的寒星。
但即使是如此,他也还是放不下,那个少年每每红了眼睛,他都会心疼得无以复加。就算是无法可解的金蛊,他也要努力去找解救的办法。让凌雪笑着去爱,这或许就是他茗箜一生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雷动
明景三年初春,惊蛰。一声春雷动,百虫破土而出。本该是一场霪雨之后万物生机盎然的时节,图云却又一次陷入了战争。蛰伏了一个冬天甚至更久的阴谋终于显山露水,现出苗头来。
先是离西关不远的一个叫做“云浮”的小城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瘟疫,无根无源,人却是接二连三地离奇死去,全身浮肿发紫。附近的人都被疏散了,送过去的御医也难逃一死,谁也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茗箜提出亲自去看一看情况,我有些犹豫,却知道此时并没有更好的法子。
然而茗箜一走便没有了音讯,反倒是云浮附近的城里重新传出了云清雪并非正统的谣言,这一次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压下去的。似乎是有人在背后煽动,说云清雪一登基上位,便发生了图云和北国的战争,之前又发生过假玉玺事件,加上如今这诡异的瘟疫,是上天和图云的先祖降罪于他。为了回归正统,必须要将推翻明景。
“果然是白家做的事情,只是他们这样草菅人命,早晚会遭到报应。”
“陛下相信报应轮回?”我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我倒觉得天地不仁。”虽然我不知道是否有什么前生后世,却实在是不觉得现世有报。要不然,我和落雪,到底是因为做错了什么,才会早早地尝尽悲苦?
他怔了怔,轻叹一口气:“现在连茗箜也不知所踪,我担心他也被白家禁锢,这样我们又多了一层顾忌。”
“我传回外公家的信件也没有回音。”我心底里是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状况的,不管是信件被苏智截了,未曾传到外公的手上,还是外公接到了信却选择护住长孙,都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
云清雪眉头紧皱,沉默地看向图云的地图,图云南边竟然只有普通的划分,没有任何表明军队位置的标志。但是自瘟疫一事过后没多久,雪岭以南到处都有南军的身影,而且有的时候,他们伪装成平民,指不定会在哪儿突然出现,带来致命一击。
“报——有洛王爷的消息了,只是,是白一弘打着尊洛王为皇的名号在调令南军。”
“还有什么其他异常的地方么?有雪影王爷和林将军的消息么?”
“回陛下,没有。”那人报告完便离开了。
我乍然间听人提到落雪,现在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变成了现实。虽然早有预感,真正面对这样兄弟阋墙的戏码时,心里还是梗着。
…………落雪被关了这许多天,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人同他说话,只是每天三餐会有人从屋顶吊下食物,如此往复。在这样的环境中,落雪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直到终于有人将他带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有些恍惚,对现实的人头攒动、人声嘈杂感到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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