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中午的时候,宫家名下私人医院传来消息,间断历经四次手术的女神现如今转入重症监护室,情况依旧危急,却能暂时稳定下来。
我觉得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打电话通知了岱尔尔,让她来替班,随后我带着一队孟婆亭亲卫就去往宫家名下的私人医院。
非常罕见,我在病房内见到了应家的太子爷应水卿,我刚质问是谁把这家伙放进来的,一旁的高戴约就出声道:“这个我不便阻拦。”
我锁着眉:“应家是宫家的死敌,你放敌军入内部还有理?”
高戴约平淡道:“他带来了妆爷的直系亲属,我不便阻拦。”
我怔了一下,紧接着走入病房,迎面就看见应水卿居然在轻轻将手覆在女神的头发上,虽然一张脸依旧漠无表情,但缓缓抚摸的手像是怕碰裂了珍贵宣纸般温柔。
女神还没醒,4.5%浓度的恩氟烷剂量够她睡到天黑,此刻呼吸机下的面容清绝而苍白。
我走了进去,以手握拳轻咳了一声,冷冷看向应水卿:“太子爷好意心领,现在请把手拿开。”
应水卿目光淡漠:“你算什么。”
我摇头:“我算什么?”反问完已经走到滴尽妆病床边,撩起风衣下摆就坐了上去,低头在她额发上轻轻一吻,然后抬头以绝对占有的姿势望向应水卿,“我不算什么,但她是我的人。所以说,我对她做这些是合法的,你不是。”
应水卿不再说话,而我也注意到了旁边的一位贵妇,那个贵妇穿着得体的精致裙袍,外面搭着一条灰色的坎肩,即便上了些年纪,然而有那一份气度衬着,本就十分端正明艳的眉眼仿佛带着目空一切的王者威仪。
我觉得有些熟悉,却不知这种熟悉从何而来。
然而这位贵妇并不说话,她的眼睛也非常空洞,这种空洞非常怪异,所以她要么是个瞎子,要么是个疯子。
这种对峙的静默一直持续到夜晚,女神如约从麻醉中醒来,又恢复适应了半晌,扫视病房之时,目光并未在应水卿身上停留,只是看向了贵妇。
女神沉默地看了她良久,然后无声地笑了。
她将目光转向了应水卿,然后努力抬手取下了脸上的呼吸机,洒然一笑,嗓音带着轻微的哑然:“不必再打亲情牌了,小时候池佼社跟我的情分,可比你们应家的多,但我杀他,也没手软。”
应水卿目光沉沉:“宫半面,这是你的母亲。”
女神微笑:“我的妈妈叫赢流,她已经死了。”她转向那个贵妇,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字里行间却是铿锵,“这是应子镏吧?应家的副家主,久违了,宫家的头号敌人。”
我怔了怔,看向了贵妇,应子镏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并不低,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曾经是应家的家主,可惜邀约仵官王对弈盲棋,结果被庞大的计算量和错综复杂的设局给生生逼疯。
贵妇一如既往地沉默,目光空茫,没有任何东西能映入她的眼瞳。
“她已经不正常了,宫半面,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应水卿的眉峰慢慢拧起。
女神往后靠在病床上,双手交叉在羽绒被上,低声咳嗽几声,眉目含笑,眼眸带着阳光也无法祛除的阴冷:“其实我也不正常了,可怎么就没有人跟我说一句抱歉呢?”
“抱歉。”应水卿说。
女神笑意未敛:“再说一遍?”
“我很抱歉。”
“再说一遍?”
“我说我很抱歉。”
女神掀开绒被,吃力地披上黑色的大氅,低头找到拖鞋,然后她站起来走到了应子镏的面前,轻轻将手覆在脸上,随后再放下时,傲骨嶙嶙,风度翩翩,眼角眉梢流转那一丝清冷风流,竟比一旁的应子镏还添三分浊世佳公子的气韵。
“赢流。”女神不带烟火气息的一笑,醉尽秦都。
应子镏在这笑容中迟钝良久,最后眼瞳突然一滞,面部微微动了一下,随后突然开口,声音轻而飘渺:“宫伏?”
女神挑起嘴角又笑了一下:“妈妈,你还认得我么?”
应子镏又道:“宫妆?”
女神面色微冷:“我是宫半面。”
应子镏似乎很疑惑:“宫半面……是谁?”
应水卿也坐不住了,起身俯在应子镏耳边道:“姨母,半面是您的女儿,不记得了?”
“我的女儿……是宫妆。”
应水卿刚想再说什么,女神抬手制止了他,重新坐回床上,不喜不怒,神色淡淡:“我看应副家主很正常,还记得自己的女儿是谁。”
应水卿叹了一声,轻声道:“她只是……”
“她说得对,对极了,根本不存在过宫半面。”女神拿过旁边的盏杯,掀盖抿了一口,嫌烫地泼到一边,手再一松,整个盏杯被摔得粉碎,让人不免心里一惊。可她再抬眼时又是如水温润的笑,“所以曾经她惨败于我之后,变成这个样子,其实也是不相信自己万众瞩目一代天骄,居然会输给一个……不存在的魑魅魍魉而已。”
很久之后,我有一次在刚睡醒还迷瞪的时候,突然记起这句话,觉得浑身都微微发凉。因为当时,宫半面这个人早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宫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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