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映台看了梁杉柏一眼,随后跟在李村长后面步入林中。他们沿着曲曲弯弯几乎不为人家的林中小径走了好一阵,然后发现了一个山洞,李村长在那里停下来。
“三立应该跟你们提过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他说,“这里就是我们二十多年前曾经住过的地方,我现在偶尔还会回来看看。”
祝映台看向那个山洞,洞其实并不大,当年能够容纳三十八个孩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怪不得很快就有孩子病倒死去。
“现在也只有在这里能跟你们说说话,三立他好像很忌惮这里,所以不会跟来,尤其是这个时间段。”
祝映台看着这个中年男子,他卸下了沉稳的面具,面上满是疲惫。
“我想你们应该也发现了,这个归村名义上的村长是我,但是在村里真正有地位、有权力的人是他。这些年来,我过得很累,好几次都觉得快撑不下去了,但我不能离开归村。村里的大多数人都变了,但至少还有少数几个人是我认识的、熟悉的伙伴,所以我不能走。”
“你是指?”
“三立跟你们说了上归村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却恐怕没有跟你们提过,他事后又曾经回过上归村。”
祝映台想起了上午胡三立才说过的话。
“如果你小时候在某个地方留下了极其可怕的回忆,日后还会回去折磨自己仔细看吗?”当时祝映台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人而异。如果换成是他,他会回去,回去寻找问题背后的真正答案,因为他无法容忍有些事情不明不白。那么胡三立呢?这样一个思虑周密、滴水不漏的人,可能任由一件无法确定的事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永远悬在他的头顶吗?他也绝不可能仅仅因为一种直感就留在眠灵山,他留在这里,一定是有理由的!
“原来他曾经回过归村。”
“是的,他回去过,不止一次。”李村长说,“就在那些员警失踪后没多久,有一天我发现他在奈何桥边探头探脑。你们知道,自从那场奇怪的大火以后,山崖对面就经常飘浮着一种奇特的灰色雾气,一般情况下,我们看不清对面的情况,但是偶尔天气特别好加上风大,那些雾气就会被吹开一些,隐隐约约能看到对面的景致。”
李村长说到这里顿了顿,山洞内的人声带着“嗡嗡”的回音,听习惯后一旦静下来,便会觉得特别的安静。
“我那时对上归村里的事情也放心不下,所以很想要回去看看。我们李家历代在村里担当着重责大任,我的父亲就是上一任归村村长。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一个慈祥、稳重、有担当的男人,我从来想不到有一天他会那样慌乱。那天晚上,他在吩咐我们所有孩子离开的时候,态度是镇定的,声音是沉着的,但我能感觉得出,他当时很慌张,他在怕什么东西,很怕!当所有人都离开,回家准备东西后,我父亲对我单独说了几句话。”
祝映台竖起耳朵,这一段是胡三立所不知道的事情,资讯在一点一点地汇聚到他这里,如同被地势引导向洼地的水珠。
“他对我说,李正,村里出了大事,我和你母亲很快就要死了。”
祝映台有点吃惊,没想到前任的归村村长对自己的孩子竟然如此直截了当。
“他说我现在把村长的位子传给你,这些孩子也全都交给你,你要肩负起保护他们的责任,带他们离开这里。”李村长感叹,“我当时想着我的父亲真是了不起,虽然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却还是那么有担当,虽然他们也许不能再和我一起吃饭,不能抚摸着我的头,夸我农活做得好,我也一定要咬紧牙关挺过去。”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羞愧的神色。
“可是我的父亲却在停了一阵后又轻声对我说,但是,出去之后,你就扔下他们自己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千万不要再靠近这座山,甚至不要靠近洪房镇半步!对,最好跑得远远的,去别的省。他将一个存折本塞给我,那里面是几万块钱。那个时候,几万块钱别说是对儿童,对我们这里的成人来说都是个天文数目。我还记得他最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虽然我是村长,但在那之前,我只是个父亲而已,所以李正,我希望你活下去,为我们李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那样我和你母亲就算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但是你却没有离开。”
“是啊。”李村长说,“一开始是小花他们几个的死给了我很大的打击,加上大家都还没安顿下来,我又放心不下上归村的事,所以没能走成。和那些十岁不到的孩子相比,我当时已经算是个成人了,所以记得的、想的东西要远比别人多得多。别的孩子只要有了吃的、住的地方就能渐渐平静下来,把过去慢慢遗忘,我却总想着我必须再回去看看,看看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真正离开。我试了几次,但是在阴天或是雨天,那里根本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因为那些员警失踪和那场大火的事,其实我也很害怕,好几次还没有真的靠近奈何桥就吓得往回跑了。”李村长自嘲般地摇了摇头,“不久后的一个晴天,我终于鼓起勇气真正走到奈何桥边。那天天气很好,山峰将那种灰色的雾气吹得稀薄飘摇,我看了一阵,惊讶地发现,对面的上归村竟然完好无损。”
“你们能相信吗?”李村长问,“那天晚上的火明明那么大,但是村里的房屋建筑居然全部都还在,看不到一点被火烧毁的痕迹。”
祝映台忍不住低低“咦”了一声,李村长停下来,疑惑地看向他。
“你是不是觉得很难相信?但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祝映台摇摇头:“没事,你接着说。”
李村长不知道,祝映台感到疑惑并不是不相信他的话,而是没想到他话里的意思和他的认知有矛盾。
祝映台对梁杉柏说,他在胡三立的话里发现了一件事,那是说,胡三立曾经提到过的二十多年前肆虐上归村的青白色火焰是他们很熟悉的东西。正是那种东西烧毁了鸣金村,烧死了杜酆,吞噬了祝映台自己长眠于燃庐的前世尸身,那是阴火,能够将人连同魂魄一起吞没,能够烧毁世间大多数的东西,但是李正却说,上归村在那场熊熊大火中完好无损……
“我那时候特别激动,自欺欺人地以为村里发生的事并没有那么糟糕,我的家人还在,村里的其他人也还在,直到我看到……直到我看到三立。他比我更早到奈何桥边,当时站在已经坍塌得只剩一截的桥上向对面张望。”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他站在那里,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看起来很……很不一样。”李正这句话说得有些狼狈,“我担心他会摔下去,又不敢喊他,风那么大,他看起来摇摇欲坠。然后,我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我很快就认出那是我们在村子发生大火的第二天,他站在奈何桥边时,曾经发出过的声音。那种声音跟他平时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同,你们听过的,他的声音很温和,但那种声音很冰冷。第一次听到那种声音的时候,他说得很快,我们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等等。”祝映台打断李正,“你说你们在二十多年前初次回到奈何桥边的时候,胡三立曾经说过鬼语?”
“鬼语?”李正大吃一惊,随后便若有所思,“是吗,原来是那种语言,那么他会懂也不奇怪,他们胡家本来就是在这方面异于常人的家族。”
祝映台想,胡三立果然还是骗了他们吗?在他的话里,明明说的是他在山崖这边听到了山崖那边他父亲的话,而他自己则是说了一句“要一起去”。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替换这一段呢?是当时他说的话里包含着什么资讯还是有别的更深的用意?可惜李正也没法告诉祝映台当年的事,因为李正听不懂胡三立的话。
李正接着说了下去:“但是这一次,我听得很清楚。他虽然还是用那种奇怪的音调说话,但是这一次却是讲得普通话,我听他说,“知道了,过几天,我就把人带回来。””
“我当时其实并不完全明白这句话里的含义,只是隐约觉得知道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在他发现之前,慌不择路地跑了。回村后,我一面干农活一面思考这件事,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三立那天挺晚回村,我问他干什么去了,他就说是去捡柴了。他看起来还是那样笑容可掬,跟之前没有一点区别,只有我知道,他心里藏着秘密。
后来几天,我就时刻留意着他的动静,他的举止看起来和平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大概三个月后,镇上来支援我们的人帮我们搭完了房子就留下我们离开了,那天晚上,我看到三立把小铁、小周、小房三个人喊到一边,对他们说了什么,我想凑过去听,可三立一看到我就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把他们三个人打发走了。我心里“咯登”一声,又把两个月前的那件事想起来了。”
“那三个人现在还在村子里吗?”
李正苦笑一下:“在,怎么不在,今天早上跟你们打架的人,一个是小铁,一个就是小房。小周当然也在场,只不过没来得及跟你们动手罢了。但是,他们三个都不是我认识的那三个了。”
祝映台挑起一边眉毛:“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好,就像是……换了人一样。”
换了人……李正说:“第二天是个阴天,他们没有动,第三天还是阴天,他们没有动,第四天,太阳出来了。早上他们几个还在一起做农活和给大家煮饭,吃过饭以后却没了人影。我当时想,果然来了,就偷偷跑去奈何桥边,到了那里不由大吃一惊。你能想像吗,他们竟然沿着之前员警留下的那些绳索,一个跟着一个,像是猴子一样,顺着绳子爬向对面,而那时三立早就已经到了对岸了。”
网址已经更换, 最新网址是:yzwnovel.com 关于解决UC浏览器转码章节混乱, 请尽可能不要用UC浏览器访问本站,推荐下载火狐浏览器, 请重新添加网址到浏览器书签里
目前上了广告, 理解下, 只有这样才可以长期存在下去, 点到广告返回不了可以关闭页面重新打开本站,然后通过阅读记录继续上一次的阅读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