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当东先生忽然举了举手:“我说你们不觉得……那天在城门口偶遇的那位少女,很有贵族气质吗?广州那些商人的妻子虽然都打扮的花枝招展,但都不及她的青春灵动。我说杰克(画师的名字),你怎么不试试画画她?”
斯当东先生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于是马戛尔尼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场好好的讨论又歪到了女人身上。
唉,女人啊……
此时的使团成员还不知道,他们立刻就要转运了。第二天,王大人兴奋的告诉马戛尔尼,和大人要见他们。——清廷官员做事一向如此,他们从不会迁就别人,从来只有别人迁就他们的份。马戛尔尼看着意志消沉、衣裳都穿不齐全的属下,实在不好意思跟善良的王大人说他们都没睡醒,能不能让和大人回去补个眠再来?事实就是,使团上上下下洗了个冷水澡,从一堆脏衣裳里拣出比较干净的穿好了,严肃的在画舫里正坐,连口茶也不敢喝(唯恐人家来的时候自己正在蹲茅房,那一定会使人不快)。等啊等,从上午等到下午,屁股都快跟凳子沾一块儿了,王大人才派人来说,和大人的轿子已经出门了,你们快快准备。
SHIT!!!相信所有使团成员,包括拥有贵族头衔的那几位,听到这条消息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这个词。
斯当东百无聊赖的记日记:“……中国人似乎相信,让对方等待的时间越长,表示自己的身份越尊贵。他们毫无时间观念,有时说上午来,或许他们说的上午是隔天上午。有时说晚上吃饭,其实真正开饭的时候,已经连早饭一起吃了……”
“禀英吉利正使马大人,和大人已经在抄手走廊,请您移步先去正堂静候。”
一个看起来颇具精明相的仆人跑来通知。马戛尔尼忙招呼斯当东丢下日记,与两位翻译整了整衣冠,共同走出画舫。几个小时以来,类似的汇报络绎不绝的往来画舫,从和相国从大门口下轿再走到走廊的时间计算,莫非这位和相国的腿特别短?!马戛尔尼甩了甩脑袋,把这些荒唐的想法抛诸脑后,在正堂翘着二郎腿,一心一意的等待这位和相国。
和珅人未至,声先到。“呵呵。”和珅摇着一把檀香扇,慢悠悠的在主位坐下。他此趟并非只身前来,还带了皇上钦点的副手——福长安。
马戛尔尼细细的打量着和珅。好吧,他确实很矮。身穿繁重的官服,帽子后面插着两眼花翎,脚穿小朝靴,露出一截满洲袜。皮肤白晳,大半张脸都掩盖在官帽下,露在外面的一双手又白又嫩,左手留着长约寸许的长指甲。——无论看多少次,马戛尔尼都无法理解清人为什么喜欢把女士装饰帽子用的羽毛插在帽子上,但他已经学会数着翎子上的眼来判断眼前这位官员受恩宠的程度了。跟在和珅身后的年轻官员年约三十,生的异常俊朗,鼻梁高耸,五官深邃,同样是两眼花翎。他身材高挑而挺拔,目不斜视的盯着马戛尔尼看,眼神中透着一股年轻人的俏皮,却又不失体面。马戛尔尼忍不住在心里叫了声好!他在京城见过的贵族也不算少了,但这位年轻官员无论是精神面貌还是五官身材,显然更胜一筹。
和珅开口介绍了:“这位是福长安福大人。”
什么,福长安?!那位福康安最小的弟弟?!马戛尔尼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再幸运了,他站起身,强压着激动向和珅进行自我介绍。
福长安眨着一双星光璀璨的大眼睛观察着他,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和珅向马戛尔尼问了许多问题,使团住的好不好呀,吃的习不习惯呀,可谓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马戛尔尼见他久久都没有切入正题的意思,有些急了,身子向前探出一些,急切的道:“那个,和相国……”不想手臂磕到了盖碗,“扩郎”一声,差点把盛了沸茶的茶碗打翻。和珅一愣,抬起头来。
马戛尔尼及斯当东立即看傻了。
同身侧那位丰神俊朗的福中堂相比,和珅的长相更偏阴柔一点。毫无瑕疵的瓜子脸,配上一双剪水秋眸,眨一下就像在两个英国人的心脏位置举着榔头敲一下。他抿了抿嘴,原本淡粉色的嘴唇泛了层水色,显的更动人了。
其实和珅并不是那种漂亮到极致的类型,但他就是有这种魅力,一旦动起来就能使所有人无法移开双目。所谓“活色生香”是也。
马戛尔尼不得不承认,清国的高级官员,可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啊。
斯当东的心里却是一团糟,和珅的长相是他理想中的东方美女模板,漂亮又不夺目,柔弱还带点俏皮,多完美!可惜人家……是男的。……
就在两个大佬发痴的时候,门口传来青年男子的声音:“看来我来晚了啊。”
马戛尔尼僵硬的转过头去,他的大脑在一瞬间被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给迅速填满了。他好像看见一大群小天使吹着小喇叭演奏歌颂世间美好物事的圣歌,他好像在一刹那置身开满玫瑰花的花园里,无数神话中才可能出现的俊男美女,穿越用各种散发着香味的花朵做成的拱门,在他身畔停留,笑语,好奇的摸他一下,然后结伴离开了。天边的云彩似乎都是彩色的,无数彩缎、花瓣飘落。哪怕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也无法比拟这一刹那带来的丰富而强烈的感受。马戛尔尼强咽口水想镇定心情,却发觉自己口干舌燥,眼睛像被钉在对方身上,无法移开。
从小接受严格的贵族精英教育的马戛尔尼,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一句下等人使用的俚语,只有它才能最恰如其分的表达出自己奇妙的感受:
帅,真他妈帅!!!
作者有话要说:
☆、五.鸡同鸭讲
马戛尔尼与斯当东晕晕乎乎的回了画舫,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感觉到不对劲:那两个一直被他们遗忘的翻译怎么没一起跟过来!正在使团上下担心着要不要把这事跟王大人说的时候,王大人亲自带着两个嘴都合不拢的翻译来了,他强忍着笑意说两位通译“迷路”了,在迷宫一样的走廊里毫无意义的转圈,直到被他的侍卫发现。马戛尔尼老脸一红,送走了王大人和他的随从,在亚伯先生肩膀上用力拍了一记:“喂!!!亚伯!!!你怎么了?!”再看李神父,满脸通红眼神迷离,一直坐在桌子前面发呆的斯当东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他的神情夹杂了一股莫名的哀伤,看的人都为他揪心。
亚伯先生又开始继续他那被打断的“女……”的遐想了。
回想起白天那尴尬一幕,马戛尔尼的老脸都快滴出血来了!因为心情过于激动,马戛尔尼等人一时间忘记给和相国行礼。过去,在与清廷官员打交道的过程中,使团一直是以抱拳礼敷衍过去的。不过和珅的地位显然要比他们沿途见过的大小官员的更高,那么,怎么给他行礼、争取给他留一个完美的第一印象,就成了一个严峻的问题。马戛尔尼在和相国揖手问好时,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斯当东跟着迷迷糊糊的站起来,但很长时间都不知所措。看着这伙老外窘迫的样子,福康安用佩剑指了指马戛尔尼的帽子,示意他们可以行脱帽礼。马戛尔尼如临大赦,忙抓下帽子行礼,透过脑袋晕乎乎的翻译,笨拙的表达了他的问候。接下来的事完全出乎马戛尔尼等人事先的预料——这位和大人在礼仪方面的表现,堪称完美。他友好的询问了使节一些问题,随即便起身告辞了。
画舫中,马戛尔尼认真的回想与大清帝国三位最蒙帝宠的年轻官员第一次见面的经过,他惊讶的发现,福康安似乎对他们西方人的礼节十分熟悉。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似乎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敌视英国使团的情绪,再加上那位笑意晏晏的福长安中堂,以及和和气气的和相国,马戛尔尼的乐观主义又开始抬头了:看来,使团的未来还是相当美好滴嘛!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与一干使团精英在画舫里兴奋的比划着光辉灿烂的未来的时候,乾隆皇帝已经在一大群大臣的陪同下,在花园里观赏了使团带来的礼物,相反,他对英吉利的礼物并不感到惊奇,反而是深深的失望,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次使团所携带的礼物中,有不少大型的科学仪器。其中气泵、赫歇耳望远镜和派克透镜还躺在箱子里没有拆封。使团唯一的天文学家忙的脚不沾地,但中方对他们这种缓慢的工作效率极其不满,不就是装个机器吗?找一群人来帮忙不就得了?中方这种貌似好意的建议被天文学家一口拒绝了,天呐!这些人难道不懂得科学仪器需要专业人才来调试吗?在一丝不苟的天文学家的坚持下,他亲自组装起了气泵、赫歇耳望远镜及派克透镜,然而,这三台机器却没有使东方帝国的君主折服在西方的先进科技中。
那天,乾隆的眼睛直接越过了气泵与望远镜,天文学家向他表演用派克透镜溶化中国钱币。他的小表演并没有引起人们多少的重视,有几位大臣已经开始打呵欠了。和珅往烟锅里添了些烟叶,摸了摸自己的随身小荷包,发觉没带火折,他看着正在“滋滋”冒烟的派克透镜,自然而然的叼着烟杆子凑了上去,利用一台昂贵的科学仪器给自己点烟。乾隆对他的行为不以为忤,反而带着一脸包容的笑意捻着胡须,仿佛和珅拿派克透镜点烟的行为,比天文学家费尽心机用它溶化钱币的实验更有趣,看到开心处,还伸出龙爪不轻不重的拍了和珅大脑门一记:“注意形象!”和珅嘻皮笑脸的应了一声。其他诸人不是看着自己的脚尖就是数手里的朝珠,仿佛根本没看见。看着这群君臣间散发的吊诡气场,老外总觉得和珅背后好像长出了一条猫尾巴,这,这,这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和珅一边抽烟一边歪着头看这台机器:“打仗的时候,这台机器能拿来烧敌人的城池吗?还有,它在阴天的时候是怎么运作的呢?”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个“烧城池”的动作,通译干脆把他的话翻译成:“你的机器能不能用来烧房子。”
天文学家感到脸部一阵抽搐,在心里疯狂吐槽:“科学是严肃的!科学他妈的是严肃的!!!”不过有人提问题总比不吭气好多了,不是吗?天文学家深吸一口气,在腹里打了一篇深入浅出的演说稿,刚想开口,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太监把手指伸到了透镜下面,结果被烫的不轻,当即扯着公鸭嗓“嗷嗷”叫上了,引的大家哄堂大笑,关于这个派克透镜到底能不能拿来烧房子的问题,就这样被所有人忘到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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