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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歌者立在崖上俯瞰,旗纛飘扬浩浩荡荡从谷中过,远远可见,骏马上英姿挺拔极其耀眼的年少王者。便是那刻,歌者心底已尘封许久的豪情和渴求痴迷瞬时被唤醒,丝毫未曾察觉扬起的风沙沾上了白衣。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歌者方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山谷早已空空。回转过身,却赫然便是方才崖下领军而行的冷峻少年。歌者一惊,立刻垂下眼帘的同时后退了一步,显是警惕。王者快步过去拉了歌者的手转身就走。歌者甩开手叱道:“你干什么!”王者侧过脸道:“怕你掉下去。”

父亲刚刚过世,偌大的重担尽数压在王者之肩。此刻急于征战并无好处,是以也就停歇在小城之中,甚至经常去那山里。王者只觉得那山中最是雅致之地,流连忘返。

——许是因为青山之中,有那人罢。王者也无法言明,明明那人不同寻常处不过是雅擅音律,居于山中,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却为何眉间眼里尽是剔透灵气,而自己又为何每每看见那一袭白衣和那人无瑕容颜上浅淡的笑意,便会霎时忘却烦恼和城府,只想坦诚以待。

小院清雅,雪落树梢,寒凉而富有诗意。

"很烦闷么?"歌者本是在小院里学着沏茶,见王者面色不善地进来,语调稚嫩地上扬。王者不答,径自寻了地方坐下,紧蹙的眉却舒展了些。歌者不以为意,极自然地顺手倒了杯茶放到王者面前:“尝一尝,只有娘亲会沏的茶。”王者微愣,随即端杯抿了一口。歌者笑道:“怎样?”王者放下小杯轻轻赞了一句,却不愿说,如此清香大抵是永生都不会忘了。

莫名地,当歌者笑问他为什么烦恼之时,王者忽然想要倾诉。

“我父亲说,我注定推翻j□j,夺这天下。”

"推翻j□j?"小小的歌者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神采,王者扶额,暗悔自己怎么就轻易对歌者说了这些。"你定是九年前司徒之乱遇害家族流亡的后裔。"歌者放下茶壶,眼眸闪着兴奋的光芒。王者心里一震,警惕地看歌者,却发现那眼眸澄净如水,令人不由想坠入其中。

歌者见王者的样子,轻笑道:“别那样看我,不过是娘亲讲故事时听来的,难道还真猜对了不成?”王者不置可否,手里轻轻转着茶杯叹道:“我只是时常觉得疲累,前方注定是一条荆棘血路,我却一分一秒都不能停歇。”茶水中升起的袅袅水雾氤氲上王者冰冷的脸颊,伴着歌者清润的声音:"既是如此,又何必执意去做。"王者语塞,只是看着茶杯。良久,茶几乎都凉了,王者才仿佛想出答语:"无论有何意义,这是一条注定要我走的路,也许日后我自会享受。"歌者看了王者良久,忽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道:“我曾不这样想,只现在方觉花香沁骨,芳华满魂才是人生最美。”王者的心忽然乱起来。“好了好了不谈这个!来弹首曲子可好?”歌者看看王者,笑应了声,而后转身去取琴。

歌者久居山中不见人迹,只有母亲教弹琴,却不曾有人欣赏。所以歌者一向是极欢喜王者喜欢听琴听曲的,为他弹起来也格外用心。写山水的曲子弹来妩媚入骨,王者痴看着歌者灵动的手指,不禁跟着做起了弹拨的动作。

泠泠曲音似还没有消散,母亲已在目送王者走远之后掩了小院的门。见歌者面有意犹未尽之色,母亲认真道:“他们是些危险的人,以后切记别再接近。”歌者侧头想想,似是颇不以为意,脱口就道:“不怕他们,就是他们要打我,十分力也要先卸去八分半。”母亲笑而摇头,刚想再说,歌者却先摇了她的袖子:"娘,昨日答应教我唱那支曲的,快来快来……"

年华似就这般静好,岁月在青山中毫无流逝的痕迹,毕竟沧海桑田需要的远不止千年万年。王者一天天变得愈发冷峻,不怒自威的霸者之气渐渐显现;而歌者,容颜出落得更加脱俗,笑容却比之前愈发少了,一身仙灵之气,捉摸不透。

一日王者在小院喝过了茶临别之时,到门口忽然转回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正色对歌者道:“不日我便出征,此去生死难料。愿将此物托付于你,若得到我死讯,望能将其与我合葬。”话虽委婉,手上却已不容置疑地将那物放在歌者手上。歌者看着手中冰冷精致而沉郁的镶金剑鞘,白皙的指尖抚过其上精美的花纹,静默不语。“成王败寇而已。你可愿答应?”歌者终于抬眼,看看一脸波澜不惊的王者,微微摇头:“好。不过我是自由惯了,忘记也说不定,得不到消息也说不定,你还是别死的好。”王者深深凝眸看歌者似无所谓的模样,欲言又止,转身,背影坚毅似铁。“人生岂仅在成败之间。”歌者幽幽而叹。

(四)

原本歌者并非歌者,只是个怀揣懵懂梦想的少年。

秋日,凉风没来由令人瑟缩,歌者默然坐在母亲床边良久良久,直至整颗心都冰凉透骨。

多美的秋。

歌者不知道该如何排遣这噬骨的悲伤。

是自己没有能够为她寻到最好的医药么……?

为什么,剩余的乐歌母亲不再亲自教授,而是留下一沓死气沉沉的谱。为什么,自己再也无法听到母亲温柔动人的声音,和婉约和蔼的微笑。

她还那样年轻啊。

歌者立在崖上,怅然若失,仿佛天地之间,再无归属。

次年花开,世上便多了那个为幻梦而歌的歌者。

(五)

破晓,艳烈的朝霞蓄势待发,王者牵马走上悬崖,意外也释然地见到那袭白衣早已在此。“真没想到你会来告别。”歌者嘲讽般一笑。王者微一蹙眉,刚欲开口,歌者却先一步轻巧跨上身边雪白的马,翩若惊鸿:“不用说了,我也要去。”王者愕然,条件反射想要拒绝,却在歌者含笑的眼神里哑口无言。

是了,大约是命中注定不可一生隐居青山罢。

从此,孤傲威严的王者身边,有了一位并辔之人,终日一袭白衣,举手投足之间尽是脱俗风华。王者的部下从不敢多问什么,却只能偷偷地看着,那白衣之人清清浅浅地笑,而后王者的眉眼便会莫名现出几分柔和。

战火燃烧的时光呼啸而过,转眼之间又是一年秋。

风卷起碎沙残叶,鲜艳的树枝摇曳沙沙响。歌者依旧一袭白衣,骑马前行,却忽想起不知多久以前母亲温柔的笑脸。也是秋日,漫山遍野美得最摄人心魄时,少有人迹的山中,歌者秀慧温柔一生的母亲阖眸再没有醒来。忍回将溢的泪,歌者抬眼看见执辔傲然的王者,忽觉自己拥有这回忆是那样幸福。

一连几日路过都是狼藉,孤苦枯瘦的孩子怯怯躲进破屋。歌者看着王者紧锁的眉,摇头暗想,不知是谁刚刚眼都不眨地铲除了只初露野心却已跟随自家多年的谋臣满门。也罢。王者瞥一眼一脸满不在乎的歌者,却也是暗叹。梦一世繁华,不过是王者给予天下丰衣足食,歌者在天下人心间浇灌希望与爱。

起初王者答应歌者同行几乎是鬼使神差。但是王者何等样人,短短几日便已觉得不妥。却没想到思索如何开口的时日里竟瞧出歌者竟似乎有几分武功底子,心念一动便将此事搁置了一旁,反而破了甚少对他人事情产生兴趣的戒律,确曾问过歌者:“极言王道莫名奇妙没有意义是你,跟着辗转各地风尘仆仆的为何还是你?”王者旁敲侧击问过几次,歌者只但笑不语。

之后事态却越发超出王者的预料。几月之后的歌者渐渐从郁郁寡欢,凡事都与其无关的状态之中抽离出来,虽仍是一副淡淡地毫不在意的模样,却偶尔会状似无意地说到两句军情,竟每每一针见血。王者多问时歌者却不愿多说,有时也不在军中住,喜欢在城里客栈的窗边抚琴而歌。后来渐渐竟依此成名,被一传十十传百地封为了个“天下第一琴师”。甚或每到一地琴声响时就有大批慕名者聚在楼下。歌者却有办法,总教人识不得其真面目。

那些时日是堪堪打到劲敌势力范围的边境,王者安营之后迟迟不见动静,未敢轻举妄动。

“也许他说得对哦,我们已经原地等太久了。”歌者目送一人退出军帐,侧头看着王者。王者阴鸷的脸色原本已渐渐缓和,听得此言忽又满眼警告地看向歌者。歌者也不多言,只清清淡淡地笑。第三日夜,王者营帐灯火未熄。歌者借月光望营门,见一队士兵风尘仆仆神情喜悦地正回来,了然笑笑。

然之后的战事愈发难以对付,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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