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绍仁,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林姑娘爱上了你,你又该如何?”
“她不恨我我已知足了。一个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的郎中,无能到极点的读书人,我有什么值得她爱。”绍仁嘴角升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边说边摇了摇头,顺着梯子关上天窗,回到楼中去了。
独剩下素贞一人和月独处,除了叹息再也做不了其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这世间能有多少夫妻是因真爱走到了一起?
素贞其实也拿不准林汐对绍仁究竟是什么感情,一路从妙州来到京城,她对绍仁的关心和顺从都让人看得真切,可她对和绍仁正面接触的抵触也是实实在在。或许像绍仁那样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从绍仁的角度来讲,他是绝对不会轻易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发展成爱情的。
“你是因为看多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所以才时圆时缺么?”素贞望着此刻唯一和她相伴的明月,太息般的问出了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在翰林院供职不算辛苦,但也并不简单,她是修撰,地位在庶吉士之上,每日除跟随前辈学习起草诏书政令,为入阁做准备外,也的确还有些“修撰”工作,比如对国史的编修。
修史之利在于可以近水楼台的看到许多官员和朝政大事的原始档案,当然也方便素贞调查了解和欲仙帮有关的一些新仇旧事,因此素贞常在朝廷的档案馆和资料馆秉烛查阅到深夜,以期理出些许和欲仙帮及其它相关之人的头绪,知己知彼,方可应敌。
欲仙帮,以修道成仙为宗旨,大约兴起于二十多年前,起初规模并不大,只是以京城的欲仙观为据点,集合了诸多道人炼丹论道。十八年前,也就是嘉历三十年,欲仙帮曾在暗中协助朝廷剿灭乱党,帮主欲仙子因功被当朝天子拜为国师,欲仙帮开始广招门徒,迅速发展壮大。
起初欲仙国师除借求仙之名暗中搜刮财物以饱私囊外,在政治上倒还算安份。素贞查阅早年的奏章中弹劾欲仙国师的并不多,仅有的几份也都是欲仙帮聚敛财物云云,皇上对此的态度则是一概置之不理。
只是在近两年来,随着老皇帝年纪越来越大,对长生不老一事愈加痴迷,对国师和欲仙帮的倚重程度才逐渐超过朝臣,欲仙帮趁机在朝中拉拢了一批文臣,唯国师马首是瞻。最近更是攀上了菊妃和东方侯,显示出了他强烈的政治欲望。
东方侯,先帝幼子,当今嘉历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嘉历元年即封齐王,封邑在鄜州,“侯”是他的名字,并非爵位。先帝共育有五王十三子,七子夭折,还有四子成年封王后先后病逝,到如今还活着的,只剩下了当今圣上和第十三子东方侯。皇上对这个唯一的弟弟还是不错的,他常年居于京城而不去就蕃便是最好的证明。当然还有传言说东方侯和他的王妃郑氏关系不和,反而与当今圣上的宠妃菊妃娘娘关系甚笃,宫中甚至还有小皇子即是二人私通所生的谣言。
不过东方侯的正妃郑氏,倒是个素贞从未听说过的人物,只知道她远在鄜州,替东方侯打理齐王府的家业,很少进京露面。说来东方侯生性懦弱胆小,却能生下一个颇具血性的儿子东方胜,大抵是东方胜骨子里更像他这位母亲郑氏吧。
王公公,名叫王安,本是太医院首座王仲甫独子,少有贤名,曾考过院试中了贡生,可惜没能继续参与殿试家中就遭了变故。嘉历三十年,乱党犯上,王仲甫牵连其中,被革职抄家,时年二十几岁的王安被没入宫廷成为内监,从此性情大变,酷爱金子。
王仲甫,世代官医,先皇时就已经进入太医院供职,嘉历二十七年开始任太医院首座,三十年因暗中勾结乱党谋逆被下诏狱,为乱党营救成功越狱后不知所踪,其子王安没入宫廷,妻王阿李及一干家人没为官奴。
慕青衫,现任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东林党党魁之一,素有清望,嘉历二十一年二甲进士出身。三十年因剿灭乱党有功,被当今皇上超拔入阁,执掌辅印近二十载。他属于东林党中比较平和的分子,是那种对于朝中诸事不算特别激进,但也坚持底线的人。这点从他这些年经手的奏章档案中不难看出,而且综观他这些年在朝政上的作为和主张,颇多偏向欲仙帮之言,或许他和欲仙帮之间的联系,已经在暗中进行了很多年。
太子,名东方由效,生于嘉历二十八年,仪惠妃所出。嘉历三十一年仪惠妃病逝,皇上追封其为孝端慈仁皇后,次年封嫡子东方由效为太子。由效既是当今圣上的嫡子也是长子,是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只是他沉迷于木工之事,对政治没有丝毫兴趣,引起了老皇帝的极大不满,菊妃趁机设计构陷于他,逼得他出逃妙州,图谋让自己所出的二皇子东方由敛承继大统。
望着纸上这些已经整理出的文字,素贞深吸了一口气,一段时间以来的茫然终于被自己理出了头绪,现在需要关注的主要是这几个问题:
第一,几个人的相关档案中都提及嘉历三十年的一次乱党犯上,按理说谋逆大案理应震动天下,但在接触这些档案之前自己却从未有所耳闻。素贞试图在相关的档案资料中还原这件逆案的原貌,但得到的结论除此案牵连甚广外,再无其它,什么乱党名单、犯上的具体行径、如何被一举剿灭等信息均无详细记载。
第二,王仲甫竟然是王公公的父亲,而且他和王公公二人的命运都因那件逆案产生了重大转折。此前素贞只知道欲仙帮和王仲甫之间早有恩怨,并不知道他还是在逃的朝廷要犯,可为什么欲仙帮对他采取只杀不捉的态度,即使带回人头不也是大功一件?
第三,江成逍,也就是现在的冯绍仁和这件逆案有什么关系。逆案发生在嘉历三十年,也就是江成逍出生的那一年,按照成逍自己的说法,他是自幼便被王仲甫抚养长大的,而且王仲甫口称他“少主”,要他针对欲仙帮进行复仇。那么便不难推测他应该就是那次逆案的遗孤,而且有他的父亲极有可能就是所谓“乱党”的领导者。
第四,慕青衫和欲仙帮的关系究竟如何。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十八年前逆案发生时他和欲仙帮是站在一起的,而且细观他这些年的奏折廷论,虽表面上维护东林党,但多是最终帮助欲仙帮达了目的。很有可能这些年来他虽以东林清流自居,但实际上早已和欲仙帮沆瀣一气。
素贞不知道这些事情里绍仁知道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对自己有所隐瞒。欲仙帮虽私下结交朝廷官员,但绝不会公开露面,他的药童和光曾在言语中提及曾看到五大护法和一个中年官员在一起,就足以让素贞产生怀疑:官员既然不会公然和欲仙帮站在一起,那么和光即使看到,也会和自己那天在飘花楼时一样,只是一个身着便装的模糊身影,又是如何得出“中年官员”的结论的?还有绍仁本身,那次金亢龙和慕青衫的会面看起来安排的滴水不露,绍仁究竟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又是如何识出那个人就是慕青衫的?
无论如何,今后对于这个“弟弟”还是要多存几分戒心的,毕竟他看起来在政治上,要比自己成熟的多、老道的多。他是个有胸怀、有远见的人,虽然如今是以铲灭欲仙帮复仇为目的,可实在很难保证欲仙帮覆灭之后,他又会做些什么。
更漏声声,素贞揉了揉因少眠而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寻出火盆把手中刚刚写满文字的纸张烧为灰烬,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官服,将桌边快要燃尽的烛火轻轻吹熄,朝阳即将升起,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卷二结束了,今儿的文算是小小的总结了一下,和卷一相比,基本的人物都有了出场,性格上的特点也或多或少的体现了出来,卷三目预计还是有7个小节,公主驸马要大婚啦~~~~~
卷一叫“权舆”,是整个棋局的开端;卷二叫“得算”,讲的是棋局的输赢需要经过预先计算。
落子越来越多,棋局也要越来越复杂了······
☆、卷三洞微(十五)
作者有话要说:卷三的名字叫“洞微”,依然取自宋人的《棋经十三篇》,这次是《洞微篇第十》
凡棋有益之而损者,有损之而益者。有侵而利者,有侵而害者。有宜左投者,有宜右投者。有先着者,有后着者。有紧□(上山下辟)者,有慢行者。粘子勿前,弃子思后。有始近而终远者,有始少而终多者。欲强外先攻内,欲实东先击西。路虚而无眼,则先觑。无害于他棋,则做劫。饶路则宜疏,受路则勿战。择地而侵,无碍而进。此皆棋家之幽微也,不可不知也。《易》曰:“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说的是下棋的时候有时表面得益实际上受损,有时表面受损实际上得益;有侵袭得利的,也有侵袭反受其害的;有时候应该在左边投子,却反而在右边投子······
今儿手懒,就不整个翻译了,这里的意思大概就是一种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强调下棋不要被表面上的主动和被动所迷惑,需要通幽洞微,看清实际的形势,才能进退自如。
嘉历四十七年九月初五,一个平静安宁的日子,京城街道两旁的商贩们都忙着洒扫庭除,开始新一天的迎来送往。
早朝结束后的素贞独自一人走在回府的路上,登科后的日子依然看起来宁静得似乎无事可做,今天并不当值,昨夜看了一夜档案,如今刚好回府休息一会。
忽然一声尖厉难听的笛音传来,素贞寻声看到街边一家名为“乐志坊”的乐器店里,月余未见的“闻臭大侠”竟然手中拿着一只笛子仔细端详,刚刚那声难听的笛音想必就是出自她“口”吧。
素贞不禁莞尔,进去看看吧,自己最近不是常感无丝竹傍身么,也该买一把琴了。
“店家,在下想买一把好琴,可否推荐一二?”素贞进门恭敬有礼的询问到。
“哎,有用的,是你啊,你说这小小的一根竹管,是怎么发出声音的?”闻臭一见来人是素贞,连忙结束了刚才的沉思,笑嘻嘻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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