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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静默一片,人人皆看向他们,一时竟连外头的恶斗都忘记。沈荃推开茶盏,十指交叉覆在膝上,淡淡一笑,“你说得不错。我早已料及桥生叛变,捕风楼不止他一个暗士,他不过半路投我门下,自有人比他更加如神入化,将他一举一动汇报与我。他潜伏在承阁数年,甚是不易,我本不想做得太绝,谁叫他竟敢生出异心暗中与你们接触。魔教这次在承阁上吃了大亏,早就想揪出叛徒,我便送一个顺手人情,利用桥生引得他们至桑谷外。桑谷守备已被我提前除去,往昔的迷阵秘道如今形同虚设,魔教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自然尽数涌入谷中。”

他话音甫落,却听纪雪庵冷冷接口道:“大约你早就通敌承阁,不然偌大天颐山,为何上回徐朝飞他们偏偏撞遇青阁!”沈荃笑起来,“那可真是误打误撞,我本来想借由青阁除去的人可不是他们啊。”其中深意不言而喻,沈荃含笑瞥向程溏,嘲讽道:“没想到桥生还能留一口气通风报信,恐怕他这次才知道承阁早已识破他身份,能够死个明白,算是他走运。他留下捕风楼只为沈营,这些年,我从不曾真正信他!”

堂中此刻才有人反应过来,一下跳起指着沈荃气得发抖,“沈楼、沈荃!枉费我等唯你是从,你竟如此歹毒!”“歹毒?”沈荃冷笑一声,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我这般手段不过是对付门下叛徒,于诸位有何损失?”另一人重重将剑拍在桌子上,恨声道:“你还狡辩!方才你分明亲口承认,是你将魔教引来桑谷!”

沈荃看向那人的眼神好像那人是个白痴,“桑谷与世无争更同我无冤无仇,桑谷枉死的百姓更是无辜,我所作所为于我自己、于捕风楼有零星半点好处么?但偏偏桑谷与魔教同占天颐山,还有哪一处地方比桑谷更适合决一死战?你可知魔教铃阁在天颐宫造就各种机关精密繁复,不费一刀一剑便可叫外人死无葬身之地,你肯去那里送死么?眼下敌人弃巢而出,我方以逸待劳,桑谷作为决战之地,已是最好的结果!”

那人在沈荃咄咄逼视之下,嗫嚅道:“你、你不早说!”便匆匆坐下,抬手去擦额头的汗。殿堂中再无人发话,众人心中五味杂陈,看向沈荃的目光中莫不含了一丝戒备。这人心机太过深沉,是敌是友,俱叫人背脊发冷。沈荃见众人退缩,神色亦有所缓和,复又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慢慢道:“若是在下事前将此计告知诸位,大约今日不必引来误会。只是此事极为密要,实乃一石二鸟,既不可被魔教,也不能被门中叛徒探知分毫,故才向诸位隐瞒至今,在下在此赔罪了。”

有数人喏喏应下,更多人却不敢多言。惟有程溏背脊挺直,一动不动站在沈荃面前。世上无人比他更深知沈荃本性,这间殿堂中无人比他更厌恶痛恨沈荃,他的花言巧语即使骗得了所有人,程溏也不会信他。沈荃抬起眼皮,缓缓落在程溏脸上,目中亦是不屑掩饰的轻蔑嫌恶。他忽然眼神一滞,却是纪雪庵拔出连璋,遥遥指向他。那人神情冰冷,面无表情却再明白不过,哪怕他只是这样看着程溏,纪雪庵也不能容忍。

沈荃忍不住笑了起来,愈笑愈大声,目光不断在纪雪庵与程溏之间来回,仿佛他们二人极为可笑。纪雪庵不为所动,周身的冷意却更盛几分。堂中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一面张望着殿外的形势,一面飞快思索,若是纪雪庵与沈荃动手,自己该站在哪边?这等紧要关头,不少人反而抛却杂念心头一派清明,纪雪庵固然脾性古怪,但城府却根本不及沈荃,若拥护纪雪庵只需记得不触他逆鳞,而若跟随沈荃只怕连死了也要被他扣一个叛徒的罪名。

大殿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却听一个温煦声音淡淡传来:“魔教正等着诸位自相残杀,岂可遂他们之意?”众人一齐回头,竟是两个下人将祝珣抱至堂中。沈荃默不做声,起身让出主座,下人将祝珣安放在其上,躬身退下。祝珣嘴角含一丝极浅的微笑,语调平缓,声音柔和,不紧不慢道:“无论意见多么不合,如今魔教已攻至眼前,难道不该摒除异心一致向敌?待敌人覆灭,大约天大的矛盾便也消散殆尽了。诸位既将桑谷选作决战之所,可愿意听桑谷主人一语之劝?”

谁也不曾料到,祝珣的一笑一言有如此本事,当真令人如沐春风。众人回过神,纷纷暗道惭愧,堂中的人武艺再高强,竟比不过一个身残质弱的年轻人通透无私。沈荃大笑一声,“好!不愧是桑谷神医,直叫人心悦诚服无言以对。在下无颜再安坐于此,剑下斩落人头以祭桑谷亡灵!”语罢长剑如电从腰间闪出,身体已扑出殿堂冲向石阶,剑落之处洒下一片血雨。

不少人被激起血性,跟着跳下石阶。程溏却走上前握住祝珣的手,低声问道:“你没事吧?”先前祝珣温颜笑语,叫程溏有一瞬怀疑他是否被舅父陈长老劝服,竟能狠心放下谷民被屠之恨。但此刻祝珣手掌冰凉,指尖颤抖不已,紧紧咬住牙关,良久才道:“先要杀光魔教的人报仇。”

程溏平素见惯他温软模样,一时愣住。纪雪庵低头看向祝珣,忽然想起青浮山上,程溏被掳之后,自己险些与常兴门常季风等人翻脸动手,亦是祝珣温润一笑令场面和缓。他并不曾将目光好好放在祝珣身上,此刻却再清楚不过地分辨出,祝珣虽然性软,但从来不弱。纪雪庵注视着他,他亦抬脸望了纪雪庵一眼。

祝珣双眸黑如浓墨,再不复往日的清澈。他只看了纪雪庵一眼,随即淡淡转开视线,竟觉得胸中对这人的一片思慕不过如此。曾几何时,他对纪雪庵留恋驻足,却叫柔软心思泛滥,作女儿姿态,日渐迷失自我。他亦至今才恍然彻悟,纪雪庵的眼中从来没有他,他愈是拿愁思自缚,只能与纪雪庵愈行愈远。而如今仇恨仿佛一条鞭子,狠狠抽打他的背脊,一夕之间,圣人心肠亦冷硬。

却说沈荃与数人跃入战局,叫石阶上的正道人士个个精神为之一振。承阁杀手素来不擅长与人正面交锋,青阁还大多围在韦行舟身旁观望,一时叫正道占了上风,逼得长阶之上的敌人步步后退。纪雪庵双眼只看向树下轿中的韦行舟,隔着薄纱瞧不清他的面目,却听身后一人道:“魔教只带了这些人,未免太小瞧我正道,不知韦行舟作何打算?”

说话的人却是丰华堂,他武艺尽毁,只得待在殿中,目光追逐着木槿夫人的那柄金刀。纪雪庵冷声道:“与其待他反应,不如先发制人——丰大哥,程溏和祝珣便劳烦你照看。”语罢身影如箭蹿出大堂,手中连璋已然脱鞘。

纪雪庵倏然身动,更叫堂中许多人齐声应合,刷的拔出兵刃冲至檐外。一时间,大殿中空荡荡的倒不剩几人。程溏盯着纪雪庵的背影,毫不阻滞越过石阶上人群,直扑韦行舟的轿子而去,承阁众人根本拦不住他。丰华堂忽然低下头,轻轻忧声问道:“小溏,雪庵连番大战,身体可撑得住?”

他这句忧言,自然更是程溏心头一块巨石。纪雪庵自荼阁一战,便匆匆赶向兰阁,回途又与青阁动手,受伤连连,内力几乎耗尽,血寒蛊数度发作,哪一次不是死里逃生。便是连璋宝剑再锐利无敌,无息神功再高妙绝伦,纪雪庵再骄傲自负,也不过是一具血肉之躯。程溏面色肃然,嘴角绷成一条直线。事到如今已是决战,且是一场避无可避的死战,纪雪庵与他皆不愿逃脱。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坚定道:“丰大哥,雪庵决不会败。”

丰华堂与程溏的担忧,纪雪庵自然比谁都清楚。即便是他,上一回在兰阁走火入魔冻成冰人的滋味也决计不想再尝第二次。如今内息尚算流畅,纪雪庵却不耐烦与底下的承阁众人纠缠,连璋破空刺来,遥遥直指韦行舟。

韦行舟周遭团团围起的青阁高手自非等闲之辈,便有二人高高跃起,一左一右,一人挺一杆长枪,另一人耍一双短剑,从树梢猛然下坠,正截住纪雪庵的去路。纪雪庵神色丝毫不动,韦行舟既然安坐在轿中,当然不可能贸然应敌,却见连璋剑尖微挑横扫,铮铮数声格开那两人三柄兵刃,好似纪雪庵本就不为韦行舟而来,顷刻间与二人斗作一团。

银枪雪剑,正是满目白光如花,却听身后一声嘲笑:“好个缩头王八教主!”便有一剑铛的一声将一柄短剑打得脱手飞旋,裘敛衣跳落在纪雪庵身旁。不止是他,另有正道七八人亦越过石阶冲至树下,目光灼灼盯着那帮青阁中人,更恨不能在纱帘后的韦行舟身上刺出一个个窟窿。

战场上历来讲究擒贼先擒王,眼见石阶上的承阁杀手已死伤大半,手有余力的正道众人自然没有道理叫纪雪庵一人深陷敌阵。更何况七大门派对碧血书一事深埋不安已近四十年,只要今日屠灭青阁,砍落韦行舟的人头,自此便再无此患。故而大义也好,私心也罢,既然踏上天颐山脉,便已预知这场敌死我活的恶斗,正道中人此刻尽释前嫌,竟是前所未有的齐心。

大殿中只余下程溏三人,祝珣眸色晦暗,看向场中的目光并不停滞在某一处。他坐在主座上,石阶上的人渐少,外头林旁的光景他却瞧不见,祝珣也不出声,只静静望着天色。丰华堂与程溏一时无暇顾及他,站在檐外居高临下便将战局尽收眼底。丰华堂眼见木槿夫人一人杀了两个承阁杀手,纤腰一扭,身轻如燕,借势冲向正道与青阁的混战之中,金刀在暮色中划出一道亮弧,夺目逼人。他的眉间不自觉染上了温柔神色,手指下意识按在腰间,没有摸到兵器,却触到了一支爱妻亲手替他削制的竹笛。丰华堂目中些许不甘尽数散去,霎时心静如水,暗道自己虽无法再与她并肩作战,但待她凯旋归来,却有一人愿立在月下为她吹笛庆贺。

程溏却无他这般旖旎心思,斜阳西沉,天光渐暗,只愈加显得纪雪庵一身白衣出尘似雪。青阁高手并非等闲之辈,如泥潭一般困住正道众人,明明韦行舟的轿子已近在眼前,暮风吹动纱帘便能看到他一身红衣,百步之遥却如天堑。纪雪庵近旁同伴众多,周身锐意却慢慢收起,招式间竟瞧得出不急不缓,十分耐心地与身前一个使刀的敌人周旋。

他是不是受伤了?又有哪里觉得难受?程溏不自禁踏前一步,皱紧眉头。待定睛细看,纪雪庵动作却缓而不滞。他的剑式本就简洁直白,如今更省去那些虚晃的假招,几乎如同孩童干架,一眼就能叫人瞧出目的。他只觉肩上重了一下,却是丰华堂瞧出他的心思,拍肩安慰道:“现下的雪庵,你不用太过担心。”

程溏不解地抬起头,却看见丰华堂露出一丝微笑,“你可知当年在合霞山上,无息老人为何要传授雪庵无息神功?”程溏从未修习过任何内家功夫,自然不明白,只道无息神功乃是无息老人一手所创,纪雪庵又是他的唯一传人,不教他又教给谁去?丰华堂也不再卖关子,笑了笑道:“雪庵剑招刚猛,内功自然要走纯阳路子才能发挥极致。无息神功却是阳中带阴,固然厚朴不绝,却也润泽绵延,故而才有自愈内伤之奇效。我瞧他此时作为,倒像是自丹田提起了一股阴息,不似平素那般生烈。”程溏着实不知晓这些道理,听得似懂非懂,心中忽然喜道,若纪雪庵此刻内息阴寒,倒是正合血寒蛊的脾性,叫雄虫蛰伏不至苏醒捣乱。

二人凝神观望,但见连璋平平递出,速度不快,亦没甚力气,果不其然中途被对方的刀挡开。纪雪庵手腕一垂,翻掌反刺,剑身紧贴那人刀刃而上。对手连忙抽臂,竟觉纪雪庵的剑牢牢攀附在自己的刀上,似有一股绵和内力将二者牵在一道。他生平只苦习名门刀法,从未见识过这般内功,惶恐之中招式已乱,不管不顾想要夺回手臂,一瞬间刀尖却对准了自己。

如同一只埋伏已久的猛禽,纪雪庵乍然出手,连璋快如利爪,顺着刀刃刷的滑下,直直没入对手的胸膛。丰华堂不由抚掌道:“好!阳中带阴,阴中求阳,雪庵由慢转快,自如万分。”程溏目中迸出光彩,纪雪庵一剑挑向下一人,身影却转到树后,叫二人一时看不见。

惶惶暮色之中,有一只手突然从纱帘后伸了出来。场中本应没人有功夫回头望一眼,但一瞬间却是人人回首驻足。西天远山最后一丝日光沉入黑影,程溏只听见身后大殿中祝珣沉声道:“天黑了。”竟如同应和着他这三个字一般,韦行舟从轿中旋身飞出,红袍宽袖之中抛洒数十枚暗器,而后一齐炸开,生生将众人踉跄逼退。

那短暂火光只照亮一张张映着恐惧的面孔,天已经很黑,初升的月光甚至无法叫林间的人看清脚下。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有毒!”各种惊疑不定的声音如浪潮涌起,旋即又飞快平息,却是十来具尸体怦怦倒地,余下的人无不捂紧自己的口鼻。这放毒气的暗器多半是昔日铃阁与荼阁合制之作,韦教主现身果然好大排场,不分敌我,只问性命!

场中顿时乱成一团,正道先前分明已占据上风,此刻却根本瞧不清形势。程溏依稀瞧见数道黑影从树上扑入人群,顿时暗道一声糟糕,却已有声声惨叫不断从混乱中传来。他恨声向丰华堂道:“原来还有承阁的人藏在树上,他们单打独斗的功夫不怎样,但在这等暗夜杀人却最是拿手不过。”丰华堂急着去寻木槿夫人的身影,黑茫一片又哪里寻得到,只得低声喃喃道:“南香,别再恋战,快退到亮堂的地方。”语罢已有数人回过神来,顾不得狼狈疾步后退,一口气跑到石阶上。

今夜的月色算不得明亮,只堪堪在长阶上抹了一层银灰,却自然还有更亮的地方。树梢之上,两个缠斗的人仿佛剪影,一人宝剑断冰斩雪,在月下散着森森寒气,另一人赤手空拳身形诡秘,十指翻飞间如萤虫乱舞,亮起一朵朵花火。纪雪庵直扑而上,连璋盈满内力,触及那些不知是什么的火光,嗞的一声爆开。但他灭火虽勉强跟得上韦行舟放火,却再无暇瞅得空隙攻近敌身。

此刻不同先前,从林间奔逃而出的正道中人已所剩不多,捂住伤处抬起头,却再不敢贸然相助。二人在树顶飞跃纵横,程溏急得不自觉踮起脚尖,那两人却刚巧斗至一株巨树的树冠之后。只听砰的一声,一团火光在繁密树影间一闪而灭,一个人的身体横飞而起,在众人惊恐交加的神色中,重重落到石阶上。

“雪庵!”程溏猝然惨叫,再顾不得其他,连冲带滚地从长阶之上奔到纪雪庵身边。他急急查看纪雪庵伤势,纪雪庵吃力地转过头,嘴角拖着一道血痕,喘息道:“我没事……不过胸前……吃了一掌……他的暗器……已经用光了……我也刺中……他一剑……但他……”程溏连连点头,不肯叫他再多说。他如何看不出纪雪庵内伤颇深,搀扶着他勉强坐起,纪雪庵深吸一口气,闭目运功调息。

程溏的目光眷恋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再抬起头,韦行舟离二人已仅有数丈。他缓缓迈上石阶,红袍衣袂长长地拖在地上,不是没有人试图扑上前阻拦他,所以他走过的路旁尽是尸首,好似匍匐一地只待他君临天下。程溏微微眯起眼睛,纪雪庵说得不错,他一剑刺中韦行舟心口,天大的破绽,只因那人本就毫不在乎。清冷月光下,韦行舟胸前的红衣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一线略略发黑的金光。

魔教三大圣宝之一的金蝉丝,至柔至利,刀枪不入,织就一件护体小衣,韦行舟从不离身。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步步走来,面上含着艳如毒花的笑容,弯起嘴角,柔声唤道:“小溏,到我这里来。”程溏慢慢站起身,将头顶冒着白烟一动不动的纪雪庵挡在身后。他对上韦行舟的目光,便有一种再熟悉不过的寒意从骨髓血肉中喷涌而出,几乎叫他发起抖来。他有什么本事阻住这人呢,程溏心思如电,即便是魅功,对身为魔教教主的韦行舟也根本无用。

韦行舟轻声道:“我已经听说了,你同我一般,现下是血寒蛊雌虫的宿主。我没有子嗣,让你做下一个教主好不好?经脉坏了,不会武功又有什么打紧?只要你肯重振兰阁,杀人不过是你眨一眨眼的事。你不懂的事,我会教你,你不会的事,我会帮你。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像从前在天颐宫一样快活,好不好?”

他的声音愈来愈缠绵,笑容愈来愈甜蜜,程溏听到快活两个字的时候,将握住绯红小匕的手凑到唇边狠狠咬了一口。他尝到了血气,眼前亦浮现出过往种种的“快活”光景。日复一日,那些被掩埋在恐惧之下不敢流露的、那些曾被他忘记过的、那些在他血脉中流淌不息的杀意,终于在今夜凝结成形。程溏松开牙齿,低头看了一眼刀刃上倒映的红色月光,而后直视着韦行舟,一字一字道:“我要杀了你。”

他忘记了很多事情,譬如以他的本事如何杀得了那人。韦行舟忽然抬头大笑,方才甜蜜的笑容是假,此时疯狂的笑声才是真。他几乎笑出了眼泪,停住脚步,得意又充满恶意道:“小溏,你终于输了!杀了我,你——可怎么办才好?”

程溏似有一瞬的忡愣,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而后眼前一暗,竟有一个人挡在他与韦行舟之间。那人抱剑虚行一礼,言语间竟还颇为恭谦:“韦教主,我正道力量尚存,眼下恐怕还容不得你为所欲为。”韦行舟抬眼看了看他,懒洋洋道:“沈楼主真叫我意外,原来我和小溏的游戏,你也想插手。”沈荃笑了一下,随着一个请字,拔剑向韦行舟攻去。

韦行舟嗤笑一声,飞快向后退去。他身上暗器大约果真用完,只身形晃动避开沈荃一招快剑,而后从袖中摸出一柄非金非铜的兵器,同判官笔差不多长,前端却是再尖锐不过的钩子。只听铮的一声,兵刃相接,回音不绝。沈荃面色微变,右臂急转,身体在空中向后一翻,才勉强救出手中的剑。韦行舟那柄古怪兵器似是专克长剑,顶端的钩子恰恰卡住剑身,饶是沈荃反应极快,这一下也躲得着实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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