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晚上饿了再吃点吧。小楷,爸爸爱你,妈妈也爱你。我们的苦心,你能理解万分之一,我们就烧高香了。”阎父揉了肉阎云楷的头发,阎云楷不耐烦地躲开。
“不和爸爸说再见吗?”阎父张开怀抱。
阎云楷不情不愿地抱了一下他。
“这就乖了。儿子,再见!”阎父朝阎云楷招手。
阎云楷等阎父的车子消失在夜幕中,就转身回了宅子,保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寝室的电话是……阎云楷背不住寝室的电话号码,只能在手机里一通乱翻。手机里的联系人全是国内的朋友,现在一个也用不上了。他只好跑下楼找阿母,问她哪里能上网。阿母说她女儿的房间里有电脑,不过不知道密码是多少,得等女儿回来。阎云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抓耳挠腮,几欲疯癫。他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了,他和林真说好了,落了地就和他联系的。林真等不到他的电话,一定会着急的。
好不容易等到阿母的女儿下班回家,阎云楷饿得头昏眼花,顾不上吃东西,和她打过招呼后,就唐突地要用人家的电脑。打开电脑后,阎云楷傻眼了。上不了网?!阿母的女儿解释说小镇太偏僻了,住户少,网络公司在这里设置网点的话,收不回成本,所以这里的住户都是自己去电话公司买付费的移动热点上网的。如果他需要的话,她可以等工作日时候去申请一个,但是电话公司的工作效率非常低,这点请他谅解。
阎云楷压住火气说好。他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因为走得匆忙,充电器也忘带了。他忍着胃痛逼自己睡觉,他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非得疯了不可。阿母端了牛奶和燕麦到阎云楷的房间,让阎云楷垫了垫胃。阎云楷抱着阿母,嗅着她发丝间熟悉的香皂气味,委屈地说:“阿母,我爸太不讲理了……”
“唉……”阿母叹气道:“你们俩吵得那么大声,我这木头房子不隔音,我听得一清二楚。楷楷,你就服个软吧。”
阎云楷难以置信地望着阿母。“你见过林真的,你不站在我们这边吗?”
阿母为难地说:“林真是挺不错的一个小孩,可是你们都是男孩子,你爸能同意吗?我就是一个保姆,我说话也不管用啊。”
“阿母,你是我的阿母。你一定要帮我……”阎云楷絮絮叨叨地说着,阿母轻轻拍着他的背。牛奶助眠,阎云楷旅途劳顿,终于耐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阿母拉过被子给阎云楷盖住,阎云楷翻了个身,哼唧了一声,含混地叫了一句“林真”,抓着了旁边的长枕头,双手双脚缠住了。
阿母无奈地摇头。人在她这里,她有责任看顾好。可是楷楷这个样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林真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生着病,小胳膊细得跟柴火棍似的,看着怪可怜的,人乖巧又懂事,正正经经的,说话做事都有分寸,要是个女孩儿多好。唉,不过阎家家大业大的,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未必进得了阎家的门。楷楷和林真的事,是难上加难。
寝室里空了,林真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就不再往图书馆跑,去占座了。他选择在寝室里自习,门一关,像是在一个闷罐子里,走廊里嘈杂的声音听得不太真切,似近似远。
阎云楷走了,走得干干脆脆,把林真的心也挖空了一块。他下了晚课,依旧会习惯性地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但再也没有人斜靠着门口的柱子等着他,给他一个急切的拥抱。
米线店里晚上生意不多,林真点了他们曾经吃过的那种,把肉片和鱼丸夹到小碗里,看着它们的热气渐渐消散,林真用勺子放入口中,又喝了一口热汤。这里是不能再来的了,米线哽在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得呼吸不畅。
某天傍晚,林真在体育器材室,躺在垫子上,强迫自己睡一小会儿。他最近总是失眠,闭着眼睛,睡意却不来包围他。他睁着眼睛到两三点,六点多又要起床晨跑晨读,长此以往,身体会吃不消的。或许这里能够让他睡着。
林真把阎云楷的风衣裹在身上,他终于学会了如何系那种特殊的结,是阎云楷手把手教他的。这是阎云楷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林真没有洗过,但衣服上的男士香水味道越来越淡,就和阎云楷一样,已经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了,很快便无迹可寻。
“小同学,醒醒!”
“唔……?”林真揉了揉眼睛。“阎云楷?”
看清了面前的人,林真连忙起身。“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我马上就走。”他抱着衣服匆匆离开,锁大门的人撵走了拖延他下班的人,飞快地锁好门离开。睡在哪里不好,在器材室睡着,这里又阴又冷,长年不见阳光。对了,或许该问问那位同学,有没有在器材室里见过一件外套。那件外套是他挂在墙上当雨衣用的,前一段时间不翼而飞了。如果他有查看附近的垃圾桶,就会发现,阎云楷把弄脏了的外套,扔在了里面。现在?可能已经在郊区的某个垃圾处理场了。
林真路过卖烤红薯的小摊,抵不住香气的诱惑,买了一块。他捧着热气腾腾的红薯,在两手中倒换着,同时浏览着学校论坛的求职招聘板块。这时寝室电话突然响了。林真早已不抱任何希望,所以他从容地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小孟吞吞吐吐的声音:“林真,是这样,你妈妈找你有事,拜托我给你打电话,你能不能不要挂断……”
林真很平静。爸爸走了的时候,林真在他的坟边哭到昏厥,醒来时,他本以为自己会在妈妈温暖的怀里,但晦暗的小屋和冷锅冷灶告诉他,她也离他而去了。不是死别,而是生离。更加残酷,她就是不要他这个儿子了。在她自己活和带着儿子活之中,她选择了独活。的确,这样的生活对于她而言更加的容易,更加轻松,但也极端的自私。林真若是个体弱多病的,或者不够要强的孩子,一瓶农药,一盆火炭,随时都可以结束幼小的生命。但林真咬牙坚持下来了,成长得很好,像是一株小树苗,从贫瘠的土地中汲取可怜的养分。
这次也一样。阎云楷挖走了他一大块的心,初始是鲜血淋漓,可伤口总会慢慢愈合,林真不可能永远顾影自怜,自怨自艾。他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的活。他有大把的时间,大好的青春。即使是阎云楷来电话,他应该也能平静面对,冷静得不像在夜里独自恸哭的自己。
“妈,你有什么事?”
林真的声音没有起伏,林真的妈妈听不出他的情绪,只得赔着小心说:“真啊,好长时间没给你打电话了,你过得怎么样?”
“直说。”
林真没有客套的心情,他们之间脸皮撕碎、粘起许多次,没必要伪装。林母知道长途电话费很贵,小孟在她旁边盯着手表呢,她不再绕圈子。
“你王叔,他到县里打工,给个什么宇集团盖楼,从楼上一脚踏空摔下来了,现在瘫炕上了,吃喝拉撒都在炕上,那味儿啊……”
“关我什么事?”
“不是,哎……是不关你的事。可是你老娘你不能不管吧。他们不给赔钱,交了医药费之后就不管了。我伺候不起他,这得伺候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我现在不到四十岁,可不能一辈子吊在这棵断了的树上。我想去你那儿,你能不能给我寄点路费,我跟着儿子过,享享清福。”
“不——能——”林真用力捏着剩下的半块红薯,把橘红色的瓤挤碎了。“我没钱,养不起你。我住宿舍,没你的地方。你要是来了,就得去要饭,睡天桥底下。你能接受,就自己来,火车两天一趟,有钱就能上。”
林真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腔调,触怒了林母。林母又开始破口大骂,边骂边嚎,后来是被小孟夺下了电话,强行挂断了。
林真放下电话,拔掉了电话线。他吃掉变冷了的红薯,把皮也嚼碎了,混着瓤咽了下去。红薯齁甜齁甜的,林真喝下一杯白开水,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
过了一周,林真被辅导员叫到办公室,发现自己的妈就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鞋子脱掉了一只,臭脚丫子就这么放在外面晾着。
她看到林真来了,赶紧站起来迎了上去,亲亲热热,儿子儿子地叫。辅导员责备林真,妈妈来了也不去接,太放心了吧。
妈妈的突然出现在林真意料之外,但林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的学校和专业,随便问一个当时借给他钱念书的乡亲,就能够得到准确的信息。他借钱时候是立了字据的,为了就是向乡亲们打包票,一定会还钱,表个态度。林母顺藤摸瓜,冒冒失失地就奔着他“出息”了的儿子来了。她甚至不清楚他在哪个班,但她不傻,知道找老师,进庙找和尚,擒贼先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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