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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唐无泽说这句话时语气平静，可那话语之中的森然杀气却根本掩盖不住。这杀意来得突然又森冷，简直像严冬时塞北的寒风，刮得人脸皮生疼睁不开眼。

但叶逸文却毫不畏惧地和唐无泽对视。他们四目相接之时，仿佛有无形无色的火光迸溅开来，声势浩大温度灼人。最后唐无泽率先移开了目光，他忽然觉得这么和叶逸文死瞪眼特别无聊又非常幼稚。

“不过现在我可是叶公子的救命恩人，任谁都不能否认这一点。”唐无泽一字一句地说，他挑了挑眉道，“我不知叶公子准备怎么偿还我这份救命之恩？”

叶逸文微微皱了一下眉，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这事情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不管这唐门杀手救他时出于什么心态，总之叶逸文的确欠了他天大的人情。

之前他还和姜黎半路埋伏这唐门杀手，一心一意置唐无泽于死地。这唐门杀手逃出生天之时，还嘲讽他和姜黎是一对狗男男。那时叶逸文心中暗暗发誓，等下次见面时他绝对要让这唐门杀手尝尝山居剑意的厉害。可等他们再见面之时，唐无泽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这恩怨情仇纠缠在一起，解不开也理不顺。

“哎，我这人是个再好心不过的人。即便我是叶公子的救命恩人，若是我想让叶公子去死，你大约不会乖乖自尽。”

叶逸文长长的睫毛眨动一了下，随后他无比坦荡地说：“自然不会。虽然我这条命的确是阁下的，但你若想要我的命，还是亲自动手比较好。死在你手上，总比自尽而亡听上去好得多。”

那一刻，叶逸文的眼睛灿然如星，极亮又极高远。

唐无泽心中忽然微微一动。他那句话自然是在刁难叶逸文，可他却看出叶逸文的确说得是真心话，这藏剑少爷那时真的有了一种慷慨赴死的决心。他本以为这藏剑少爷会立刻翻脸不认人，甚至可能对自己这想要他性命的救命恩人刀剑相向。自己的性命自然是至关重要的，哪怕叶逸文想要杀他实属人之常情。可叶逸文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是唐无泽第一次看错一个人。他本以为自己算无遗策足够聪明，能够看透这世间的人心诡谲波澜起伏，但他这一刻才明白，他太高估了他自己。他也只是挣扎在红尘之中的芸芸众生之一，并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神仙。

“我那匹踏炎乌骓呢？”唐无泽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叶逸文完全不知道这唐门杀手突然问起这问题，究竟有何用意。但他沉默一会后，如实回答了：“那匹马让姜黎牵走了。”

“那匹踏炎乌骓足足花了我三千两银子。”唐无泽淡淡地说，“而且你们俩那次在扬州城外围堵我让我受了伤，耽误了好几单生意。”

“这件事我却是不后悔的，一切不过情义二字。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朋友的未婚妻既然来求我，我也不能拒绝那位许小姐的请求。”叶逸文面色平静地说，“阁下若是想要我的命就早些动手，我绝不会怨你一分一毫。”

“谁说我想要你的命？”唐无泽懒洋洋地说，“没有人付钱我才懒得杀人。再说，若是杀了你谁来赔我的踏炎乌骓与汤药钱？”

原来这唐门杀手，竟是个死认钱的吝啬鬼么？叶逸文面色奇异地注视了唐无泽一会，心中情绪复杂难明。但他也忽然松了一口气，他原本已经做好葬身于此的准备，但唐无泽这么说，却让他看到了一丝转机。如果这件事能用银子解决那就再好不过。没人会心甘情愿地送死，叶逸文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叶逸文此时看唐无泽就顺眼了一点。即便这人先前曾经极力嘲讽他和姜黎，这原本解不开的仇怨倒也可以稍微化解一些。可唐无泽下一句话，却让叶逸文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好感立刻烟消云散。

“踏炎乌骓三千两，汤药费五千两。至于我这救命之恩究竟值多少银子，就全看叶公子觉得自己值多少钱。若是叶公子只想赔我八千零一两银子，我也不会说什么。人嘛，若是自轻自贱我也没办法。”

叶逸文冷冷地扫了唐无泽一眼。按这唐门杀手的意思，他给的银子越多说明他越看重自己？若是给的少，就成了叶逸文自轻自贱。唐无泽已经将路堵死了，叶逸文根本毫不办法。这人分明还和以前一样嘴毒而且太过记仇，着实讨人厌。

“十万两银子，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八千两，赔你的踏炎乌骓和汤药费。”叶逸文淡淡地说，“阁下说了这么久，想必早就口渴了。还有一两银子，是给你的茶钱。总共十万八千零一两，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票，过几日会有藏剑山庄的人将银子送到白先生府上。”

这藏剑少爷倒也挺小心眼，那一两银子分明是寒碜他的。但唐无泽并不在意这件事，他挑了挑眉道：“叶公子的确出手大方，但你还欠我一点东西，我必须亲手讨回来。”

叶逸文并不说话。他看那唐门杀手自袖中摸出一把带着刀鞘的匕首来，已然明白这人要做什么。

“我左臂上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倒是并不太深。后背那道伤口却足有五寸长，深可见骨。等叶公子还清了这两刀，我们之间的救命之恩就一笔勾销。”唐无泽抽出了匕首，雪亮的刀刃映着日光，泛起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芒。

“你实在公平的很，我同意你的要求。”叶逸文漠然地说。

随后就是快如闪电的两刀，的确如那唐门杀手所说，一刀在左臂一刀在后背。叶逸文一开始甚至没感觉到疼，直到他看见血液染红了左臂的白布，才感觉到凉丝丝的疼痛蔓延开来。而他后背那道伤口也的确是深可见骨，他原本的伤就没好，这次又伤上加伤。

叶逸文白着一张脸，他却强撑着不露出一丝异样的表情。

唐无泽却忽然叹了一口气，他轻声细语道：“我后悔了，还是杀掉你比较干脆。你不会怪我吧，叶公子？”

他忽然伸出一只毫无瑕疵宛如白玉的手，轻轻地搭上了叶逸文的肩膀上。这唐门杀手的手极凉，简直不似活人。叶逸文紧紧盯着唐无泽那双幽黑的眸子，一言不发。

随后又是另外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脖子。就是这双极好看的手，在他的脖子上缓缓地收拢合紧。唐无泽的动作很温柔，叶逸文却逐渐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呼吸也开始不顺畅。

想不到，他今天终究死在了这里。他死了倒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叶逸文却有些放心不下他那天真而不晓世事的弟弟。没有了他，叶逸廷大概会吃许多亏吧？

可就在叶逸文的意识就要开始模糊的时候，唐无泽却忽然松开了手。

这突如其来的轻松让叶逸文浑身一颤，他先是咳嗽了两声，随后开始拼命呼吸。

“这就是命悬一线的感觉啊，叶公子。虽然你之前已经体验过这种感觉，但我总觉得你还欠我这样东西。”唐无泽居高临下地望着叶逸文，眼神高傲，“这次我们之间的救命之恩才一笔勾销，我们恩怨两清。当然你也可以继续追杀我，可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你最好确保能够一次杀掉我。否则，下次死掉的人就是你。”

好一个唐门杀手。叶逸文注视着唐无泽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

第23章遥远

白雨痕一到正堂，就发现唐无泽正捏着那白瓷茶杯低头沉思。在这稀薄的晨光之中，这身着黑衣的唐门杀手却仿佛一缕幽魂一丝青烟，随时有可能消失在世界上。

这唐门杀手的目光很暗又很空，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映不出白雨痕的人影来。他即便听到白雨痕来到了他面前，也懒得抬眼看这万花弟子一眼。

但白雨痕却什么都没说，他伸手夺过了唐无泽那只空空如也的茶杯，将茶杯倒满之后再重新递给他。这次唐无泽抬起了头望了白雨痕一眼，却依旧一言不发。

“这上好的茶叶给你喝真是浪费，你现在根本品不出茶味来，哪怕给你一杯白水你也能灌下去。”白雨痕嘲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