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两样都孩子气……
斟酌间,女子却转身离开了。
本以为她如此冒险必有话要说。这一转身,看那纤弱背影,竟让他觉自己在以强凌弱。赵匡胤可以怜悯弱者,却不欺凌弱者。
像打了一场仗,获胜了,却不得半点快意。
***
“小蓬莱”正门常紧闭。赵匡胤出入的某个隐秘侧门亦数日未曾开。
李煜一不留心,手中笔一滑,落地后又滚远了。滴落的墨汁在地上划了道细细墨迹。同一时刻,侧门守门人打开了门栓。
拾笔时,江南妙甲一时的“诸葛笔”就钻进思绪中:亡妻娥皇生前专用诸葛笔,名“点青螺”;九弟从谦亦爱诸葛笔,每枝酬价十金,号“翘轩宝帚”…
仅是一支笔,引来往昔种种,如溢出堤坝的洪水。直至听到脚步声,他才从回忆中“浮”起,仍保持着拾笔的姿态。
因回忆围攻之故,抬头一刻李煜尚茫然。在赵匡胤眼中,这半脆姿,与眼神,像极了被围猎的小鹿。他眸子中突像燃起了焰火。
李煜警觉,欲起身却不能如愿——双肩被按住。赵匡胤同他一般坐地上。见他手上的笔,问:“在写什么?”
“……”
“小蓬莱”像个碎片,被遗落在当下与回忆的夹缝中。若眼前此人果不再来,那就是彻底,永久遗落了。
而几日前,李煜还愿以自污来换那永久遗落。
分不清此时心中究竟是何种滋味。
“你写什么,我不干预。不过有一事,你确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了。我在尚好…不可太任性。你是无牵挂,与你相关的人要如何?”
郑国夫人妄为之后,就被赵匡胤限制了所剩不多的自由。
“官家春秋鼎盛,无须多虑。”
这是李煜的防御,必须如此——将此人之好一点一点淡化;却将此人之“恶”铭记于心。
何况所谓“任性”,不过略写些文字,该惹怒的早已被激怒。如今自己与妻不得独处,仅见面也必有第三人在场,始作俑者竟以道义指责自己未考虑身边人。
赵匡胤不知这重重理由,笑言:“那我是否‘德泽有佳’?”
他笑,是因为自己难得对上了一句典故——“春秋鼎盛,德泽有佳”。
几日思虑过后,因卢绛之死造成的僵局在他看来已不那么糟糕。他曾保证让传递消息之人完好出现在李煜面前,今日,要作些更改了:“…我想,让你选一旧人,昔日与你亲近但品级不高者,在此常伴你。”
消息出自何人,如何传送到“小蓬莱”,李煜一概不知。仅仅是从妻子口中听到结局。
他并不期盼那人的到来,并为此担忧——来了必要离开。像数月前的从善,何况从善还曾为宋帝作说客。
相较之下,是否还有被隐瞒的杀戮,反退居其次了。
“你需要身边有个可信之人。无须担心我通过他来掌控你,这是保证。”
按李煜一贯防御,宋帝是以此为交换,来平息自己怒意;若抛开防御,论心之所感,那是份厚重的傲慢。
天子一言九鼎。不管龙椅上曾有多少人打破这盟约,终究撼动不了那分重量。那代表着真龙之荣光,气度与骄傲。
对方用这一言九鼎,换自己安心。
总在这种时刻,李煜听见心间猛烈的跳动,鲜活强劲。
不怀疑赵匡胤所说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但强烈心跳并不带走任何苦痛,只是不断重复——重复让他感到心间如坚冰之裂;重复在裂纹中渗出涓涓流水;重复让流水之生意掩盖住末路愁咽。
“不回答,就是答应了?”
李煜的手被抬起,白皙指尖被放至唇边轻咬。力道不重,却收不回手。他责怪自己周身轻颤。无意中见另一只手中还握着笔,墨汁已干涸。
待赵匡胤穿衣,才蓦然发现自己青黑色布袍上被划上一道不算太醒目的墨迹。墨痕干裂,是李煜当时手上那支笔。观这长度,颜色,必不是无意为之。转头看榻上李煜,目中有询问意。
为隐藏身体的绵软,甚至沉沦,李煜言语更较往日锋利:“官家该更小心,也许会是把剑。”
这却把赵匡胤逗笑了。黝黑脸上的笑可谓邪恶,:“我没对你说过,有时见你,我觉自己双腿在轻颤。我可是曾面对千军万马…”
谁未曾听说过这位天子在战场上的所向披靡。摧敌翦劲,若拉朽,若拾遗。何况此刻双腿颤抖的人,只有李煜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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