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渐好,许辰川的脸上却一分喜色也无,他与这名唤白昊的胖少年相处得格外融洽,更感念白祁的救命之恩,莫名地想与他亲近,可大战欲来,自己又怎能躲在鹤园里苟且偷安,不顾疏影峰上众师兄弟们的安危?
一连愁眉不展了两日,便连平素里一贯缺心少肺的白昊也瞧出他有心事,停下手头的药不捣,贴来他身边问:“辰川,你在想什么?”
不欲将对方也卷进武林纷争之中,许辰川顾左右而言他:“你大哥医术这般好,如何就治不好自己的腿伤呢?”
“华佗在世不抵用,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不抵用,他不是走不了,他是根本不想走……他这不是腿伤,是心结!”小胖子使劲咬了咬牙,“其实他是……他是……”
对方忽然噤声,许辰川循着白昊慌慌张张的视线望过去,便见到白祁操纵着轿子,缓缓自门里出来。
许辰川微微发怔,自己虽在鹤园住了有些日子,可除却白祁为自己把诊问脉时能见一面,平时几乎见不着。
仍是一袭清雅白袍,只不过这回发丝未绾。这白袍轻曳、黑发飘飞之态浑似一帧绢本水墨,在桃花掩映下,愈显其清逸绝美,不似尘世中人。
有诗云,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却是人孤单,花也孤单。
白祁不喜赏花,偏偏白昊又年少得不解风情。许辰川有时也替这一院桃花惋惜,暮春时节的桃花不啻盛年美人,当赏则赏,若再过些时候,可就该迟暮了。
更多时候他则惋惜于白祁,原因非是他不能行走。
釜内鱼,罝中鸟。
好好的一个人把自己活成那样,想来总不会太快乐。
似看出对方心中所想,白祁淡淡道:“你想留下,我不赶你,你若要走,我也不会强留。”
这人瞧不出半分活气儿,连说的话也毫无人味儿,仿佛自己的去留与他白祁全然无关,许辰川一颗心隐隐痛起,还强撑着一张涩然的笑脸道:“还未报前辈救命之恩,许某不能走。”
“不必唤我‘前辈’,只称我名姓便可。”
“前……白祁……”这名字本就雅致,如今由自己念来,唇柔舌软,更是好听,许辰川竟又高兴起来,“无论何事,但听吩咐,许某定会做到。”
这一愁一喜的变化全落进白祁眼里,他不动声色地问:“你当真要报答我?”
“自然是真的!”桃花眼里满是笑,口吻也愈显真诚热烈。
“好。”白祁面色不兴,稍稍沉默片刻,便道,“离这儿十里外有一座塞留山,有一种花长于悬崖峭壁上,寅末花开,卯初既谢,因其叶色秾赤花色纯白,故名曰‘红袍雪莲’,人言此花能治削筋断骨之伤,我也不知其言真假,你若不怕再死一回,便去替我取来吧。”
“我这就动身。”仿佛已看见对方能够自如行走,许辰川片刻不敢怠慢,当即起身。人还没走出几步,又回头给了白祁一个暖融融、光灿灿的笑,“你且等我回来,陪你一同赏花!”
第五章
“大哥,辰川去摘那红袍雪莲已经七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许是走了。”
“辰川不是这样的人,他既答应了你要回来,纵然当真摔下山崖,只要留得一口气在,爬也会爬回来的。”
“那就是死了。”
“……”
白昊嘀咕一声,又迫于兄长之威,生生将后话咽下了。
白昊对待兄长自是敬畏远远多过喜爱,如若白祁不先开口,他便宁愿躲他躲得远远的——与这人说话委实难受,还不若共此一院寂静,两厢自在。
可这几日他倒觉得,自打那个长着桃花眼的许姓小子来了又走,自家大哥好似哪里就不对劲了。
这份不对劲,白昊是知而不得其解,白祁自己也早有察觉。
便说昨儿夜里忽然变天,外头是风凄凄,雨倾盆,他竟听着雨水敲打窗棂,在屋内枯坐一宿。
白祁自认这一生还从未真正挂心过什么人,这破天荒的头一遭,他挂心的却是院子里的几株桃花。
他并不真心想要那朵红袍雪莲,本意只想让那烦人的小子知难而退,最好索性就激他一走了之。须知道,莫说许辰川的武功也就将将尚可,纵是绝顶高手要攀上塞留山的峭壁也不容易。
当初救他不过是嫌闷时太多,找个由头打发时间而已,不承想这一救便黏上了一手甩不脱的糖——今天要泡桃花茶,明日要酿桃花酒,这小子幺蛾子层出不穷,分明铁了心地要与自己亲近。
偏偏他生平最懒得与人亲近。
便是对那人也一样。
听着窗外风雨摧折桃花的声音,错觉仍在那日的崖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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