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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晚风,带了丝丝凉意,细细绵绵的秋雨洒落了下来,树木的轮廓渐渐氤氲,仿佛静卧的野兽般被打了湿皮毛,只好将头埋在横卧的爪间。“啊嘁”一声叶夕吸吸鼻子,瑟缩了一下肩膀。他屏退了丫环和小厮,坐在风云阁的石凳上,等着文疏的到来。
文疏离开叶府已经接近一个月了,他没有给叶夕写一封信,也没有让任何人向叶夕报告他的行踪,但是叶夕知道,今晚,他定然会回来。
流觞阁灯火通明,心疼自家少爷的丫环们点着灯开着窗子,时不时把目光投向风云阁中模糊的人影。从未见过三少爷那么坚决的态度,一向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的他,竟然会冷着脸严令下人们不准靠近。可是少爷自己在那里会不会冷?单薄的身子看起来那么寂寥。。。
一盏橘黄的灯由远而近,眼尖的玉河立刻兴奋地用手肘捅捅身旁的玉湖,玉湖也立刻注意到了灯笼和走在后面那伞下的高大身影,忙和玉河站起来迎出门外。然而高大的身影却在不远处止住了身子,随即转身往风云阁走去。提灯的小厮想把灯笼给他,被拒绝后便提着灯笼往流觞阁走过来,看到门口的两人开口便问:“三少爷怎么了?”
叶夕枕着双臂趴在石桌上,看着文疏收拢伞靠在亭柱上,然后向自己走过来。是啊,以文疏的功力,只要他愿意看,这样的夜色也如同白昼吧。一双大手抚上叶夕的头顶,揉了揉简单扎起来的长发,一声带着宠溺的轻笑从头顶传来:“还是这样的习惯,怎么,心情不好?”
叶夕爱听夜雨,立于商河之上的风云阁便是最好的去处,雨水融入潺潺的河流中的声音和雨点打在飞檐上的声音在茫茫的夜色中最是醉人。每每这个时候叶夕都会跑到这里来一直呆到雨停,有时候干脆在阁中铺上被褥凉席便惬意地睡了过去。只是往往与这种快乐接踵而至的便是莫名的忧思,所以听着听着快乐的雨,叶夕便会心情低落了起来。叶夕爱这种矛盾的感觉,但是他这种小孩子般漂浮不定的情绪也常常成为文疏调侃他的话柄。
“大哥在你手中?”叶夕不回应他略带戏谑的问话,他看着黑幕中看不清的雨帘,极力想象雨滴连成线的样子。
“也不算在我手中,但是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他。”文疏只是微顿了一顿,然后手顺着头发摸上叶夕的额头和脸颊:“身体这么凉,现在不是夏天了,回去睡吧。”
叶夕趴在桌上的姿势没有动,甚至连微微蜷曲的手指都没有动一下,他用最平常不过的语气问文疏:“这么关心我,是因为你喜欢我吗?”
触在叶夕左颊正准备收回的指尖瞬间变得僵硬了,文疏收回手淡淡反问:“那么你呢?你喜欢我吗?”
【“还敢不敢反抗我?”——被摁倒在地上反剪着双手,文疏曾经如此践踏他的尊严,视他如敝履。
“这张脸,谁不喜欢呢?”——即使说喜欢,也不过是喜欢这徒有的虚表、枕头上的绣花。
撇向一边的脸,突起的红色指印——这是文疏掌掴他的证明。
“叶夕~~”学武对打时被文疏击倒在地,虽然不服气,但是看到文疏带着丝毫不见傲慢的微笑朝他伸出手来,心下便会释然;“叶夕~~”骑马落在文疏身后,文疏会勒住马头扭身微笑着等他赶上来,然后在看到他丝毫不停留趁机跑到前面去的时候生气地喊一声“喂!”;“叶夕~~”在闹市中只顾着看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回身发现找不到文疏的时候,转眼便会看到他伟岸的身影对旁边暗送秋波的丽人熟视无睹,径直排众而来。
“叶夕~~”记忆中文疏总是这样叫他,词尾微翘,仿佛只是叫他的名字他就会很开心。可是。。。“叶夕!”“叶夕。。。”文疏已经不再那样叫他了。文疏,变了。从他要娶妻要上朝辅佐皇上太子的时候就变了。难道,自己于他,也不过是用来夺取权力的棋子吗?以为自己会辅佐他,所以便对自己好;自己要成亲,便设计为自己挡剑受伤让自己承诺不娶妻,不娶妻、不上朝便不会辅佐皇上;阻挡不了自己的入仕,便来硬的威胁自己逃不出他的手心,逼得自己和他一起造反。
文疏,你成功了。可是,即使斗不过你这多年的算计,我也不会让你赢得轻松。你最不该的,就是用爱来诱导我,让我误会了自己对你的感情。】
叶夕直起身子,回身,仰头看着黑暗中文疏的脸部轮廓:“要做吗?”
文疏定定看着一脸平静的他,他在忐忑得等着他说“喜欢”或者“讨厌”,却没料到叶夕这样的回答。叶夕允许他碰他的身子,也是回应他的感情的表现吗?如果是那样,他就该庆幸该欢喜,该把他搂进胸膛中空着的位置。
文疏朝他伸出双臂来,叶夕顺从地站起来,依偎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腰,伸出舌头舔着他长出短短胡须的下巴。文疏喘息一声,拉开他的头夺回主动权,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早朝前,叶夕获命去拜见太后,天刚露白,叶夕打个呵欠不疾不徐跟着领路的太监往太后的寝宫走去。昨晚虽然很激烈,但是文疏只做了一次便让他休息了。至于需要保持体力的理由,两人都心知肚明。
太后的寝宫中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叶夕向端坐在通明的灯火中的太后请安后,便转身问候一声:“贺大人。”
太子少保贺记真回礼:“叶侍郎。”在太后面前,他明智得选择了在此时不提龙阳君的称号。
叶夕转向太后:“不知太后召臣等来此所为何事?”
太后露出一副慈祥的样子来问道:“侄孙女近来可好?可有什么喜讯?”
叶夕微愣,随即便意会过她问的是余碧瑶的事情来:“承蒙太后挂念,碧瑶也很想念太后您老人家。”实在说不出余碧瑶此时是好是坏来,也不忍在此事上对太后撒谎,叶夕只有避重就轻。
“碧瑶一直都是个伶俐的孩子,哀家一直都很疼她。”太后沉默了一会,似乎陷入了对余碧瑶温暖的回忆中,然后回过神来般笑道:“哀家把她托付给了你,也相信你不会亏待她。”
叶夕笑了笑,沉默不语。太后见他如此,便又道:“哀家这一辈子,孙儿辈中最疼两个孩子,一个就是碧瑶,另一个。。。”
叶夕明知她要说谁,却故意抿着唇做出迷惘的样子来。贺记真忙接上太后的话问道:“另一个是?”
太后叹口气,蹙着眉道:“另一个便是太子文浅。他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对哀家也向来体贴恭敬,虽然从小便聪明伶俐,却不以才压人,哀家一直以为他会做个仁政爱民的好皇帝,谁知。。。谁知竟然出师不利,犯了这一个错误,便被夺了封号去。刚过而立,正是大好时候,膝下嫡长子也已成人,本是大姬之福,皇上却一时糊涂。。。唉。。。哀家实在于心不忍。”
荣王妃向来老实温婉,侍候太后尽心尽力,受尽委屈也往肚里咽,是以虽然受的委屈不少,但是却深深得到了太后的信任。加上成为荣王妃不久便为太后宠爱的荣王添了子,太后便对他们母子格外青睐。本来后宫内互相争争宠不算什么,太后、皇后地位也毫不动摇。但是自从成贵妃入了宫,皇上三次倒有两次会为了她顶撞太后,于是太后便和常来诉苦的皇后更为亲密了。幸亏成贵妃一直毫无所出,太后帮着稳固了姬文浅的太子地位,便对受宠的成贵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打压一下。以为成贵妃小产后从此天下太平,却不期国事会接连动荡,叶夕一夕受宠,太子顷刻一招出错满盘皆输。
深明叶夕受宠原因的太后立刻便明白了叶夕的用处,因而才会在叶夕被封为吏部侍郎后紧急找皇上要求叶夕继续辅佐太子,她明白,只要叶夕站在她这边,太子的地位就会更稳固。事实如她所料,叶夕的确举足轻重。所以这次,姬文浅在失利后,虽然困难,但是能挽回大局的只有叶夕。
叶夕岂不知道太后心中所想,他看一眼贺记真,知道他正在左右为难,姬文浅被废,他受连坐,虽然官位未变,却被罚俸三年,也失去了皇上的倚重。作为太子的心腹,若太子能够东山再起,自是再好不过,但是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可就不值得了。
而对于太后,其实哪个皇子继承皇位都不会委屈了她,但是找个听话的皇子却不容易。太后虽是女人,却有自己的野心和掌控欲。当年她宠爱荣王便不惜逼迫自己不待见的儿子和孙子让位,现在皇上渐渐脱离她的控制,她便要找其他听话的接班人。虽然二皇子姬文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太后要的,却也不是他这样懦弱的傀儡,而且他母亲和三皇子姬文稀的母亲一样地位不高,高傲的太后心里总是有个坎儿。加上姬文浅明面上只犯了一个错误,太后不想放弃各个方面都优秀的他也是合情合理。
今日皇上久违得召群臣上朝议事,而且还于昨晚提前通知,事情将有定局,何必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呢?叶夕了然于胸般微微笑了,他躬身行礼:“太后所言句句在理,下官在朝时间不多,做太子洗马最久,一荣俱荣一耻俱耻,下官明白这个道理,请太后放心。早朝时间将到,下官先行告退了。”
叶夕的爽快让以为说服他会很难的太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看了叶夕半响,然后收回视线道:“哀家听说叶侍郎曾向皇上举荐过四皇子,此事可当真?”
叶夕面不改色回道:“下官本以为若有一人可与太子争位,那么想必便是四皇子,听说四皇子生性淡泊不喜名利,那日见了他便想试探一下,一试之下果然如此,四皇子对皇位并不属意,下官顿时放了心,而且四皇子的母妃。。。”
叶夕停住了话语,太后心神领会,便撇了唇角笑了。大家都以为叶夕挺四皇子姬文稀,没想到事实却是如此这般。想到姬文浅主动请缨担运粮草,本是叶夕出的主意,他要完全撇清关系也是不可能的,于是太后安了心,道:“其实粮草被劫并不全是太子之错,昨日夜间哀家得到消息,事情曲直哀家心中已经有数,朝堂之上你尽管进言,下朝之后哀家自会找皇上谈心。”
叶夕微微一笑,道声“是”,便退了出来,贺记真跟着他也退了出来。叶夕没有回头看他,大步往安临殿走去:听太后语气,似乎知道了不少事情,但是她知道真相又能如何?能够利用消息,第一时间采取行动的才会是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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