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那个容颜俊美的男子只盯了他片刻便轻轻摇了摇头,“从踏入那道宫门后我便已处处留意,义父派人送来的饮水和食物并没有问题。”做了这么多年游走于黑暗世界中的暗探,沈冰弦对自己识毒的眼光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况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他没有说出口——若是子宁真中了要命的毒药,试问萧统领你又怎会还能像现在这般泰然自若?
这人,果然一如众人口中所言是个相当聪明而谨慎的家伙呢!平心而论,若是抛开了先天的外表长相不提,恐怕只有眼前的他才是那个与父亲萧鼎最为相似的“儿子”。然而惟其如此,才更叫人没法轻易分清此人如今对小弟表现出的爱意中到底有几分是确实出自真心,又有几分只假意做戏罢了。
“点心茶水确实没问题,但那朱漆茶盘却是由东海底的海棱香木制成……”说到此处,萧云山和沈冰弦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将目光投向了条几上的那盆美丽兰花。要知道海棱香木虽有毒见效起来却甚是缓慢,没个一年半载的长期接触才不会对人的身体产生影响,但若是配上能诱发其毒性的香草,这毒便会在半个时辰内迅速发作,令人四肢无力,损及心肺,若是在此期间运息用功令花香侵入各处经脉,还会有性命之忧。
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两人心中都相当清楚——眼前这株紫叶素心兰正是那极少数几种能诱发出海棱香木毒性的香草之一。
“要怎么做才能拿到解药?”,直视着那张与义父有八分相似的面孔,沈冰弦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即便是得知自己被人下毒暗算的事实,这个贯于沉默的人似乎也并没有要多费唇舌去追问原因的打算。
暗中松了口气,萧云山发现自己竟对眼前这人生出了几分莫名感激。一直以来,小弟在他心中都是白玉般澄净无暇的存在,从十几年前的那个寒冷雨夜开始,他便已默默决定要用一生来守护这份暖人心脾的温度,野心、欲望、背叛、阴谋、算计……,所有这些关乎阴暗的名词根本就不该与小弟扯上任何关系,可如今的一切却偏偏是由自己的父亲亲手造就,这残酷的事实真相叫他如何能对子宁说得出口?
早在昨夜,那场父子间不欢而散的交谈便已令他认清了这“忠义之战”的实质,今朝起身后,被一众侍卫人等限制行动自由的事实,更让萧云山见识到了父亲的不择手段,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料到父亲竟会不惜对子宁和沈冰弦下手!一个是以身家性命冒险相助的故人之子,一个是多年来尽心效忠的义子,十几年的恩深义重全然抵不过利欲熏心,为了那凌驾于万人之上的位置,父亲不仅背弃了对前朝君主的承诺,更是早已放弃了内心中最基本的良知……
若是这个父亲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好了!望着面无表情来到自己房中说出下毒事实的萧鼎,有那么一刹那,萧云山心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也许身为人子者有着如此的想法实属不孝,然而,那一日从昏迷中醒来见到亲身父亲时他曾有过多大的欣喜,此刻他内心深处便有着多深的失落,与其如此,他宁愿父亲那一日并未带人赶到山谷中将自己救出,就算父子两人今生永无相见之日也好,哪怕自己因此而丢了性命也没关系,至少这样,父亲在他心中便会永远是那个为国捐躯的英勇将领,是个值得尊敬令人自豪的好父亲,而不是眼前这个残酷冷漠到用他人性命来威逼自己亲生儿子就范的陌生人。
“解药是怎么回事?萧大哥,我们真的中毒了么?”瞧瞧左边,瞅瞅右边,子宁无奈地发现,自己又一次被瞬息万变着的形势给搅晕了,更过分的是,在场的另外两人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向他把事情给解释个清楚的打算。
“海棱香木与素心紫兰这两样东西在一起使用时会产生奇毒,让人全身酸软无力,还会令习武之人功力全失”,几乎是习惯般的,萧云山顺口便耐心地解答起了子宁提出的疑问,那温柔的口吻一如既往,只是笑容中却混杂进了几分淡淡的无奈,顿了一顿后,他接着道,“当然,这毒并非无药可解,只是那解药的材料本已珍贵难得,炼制起来又极其费时,便是父亲那里如今也只剩了有一粒而已……”
说着,萧云山从怀中取出了个寸许见方的羊脂玉盒,缓缓打开盒盖,露出其中那枚龙眼大小、表面微微泛着些浅碧的救命药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停住了似的,偌大一间雕梁画栋的房间里静得出奇,连微风拂过窗外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中毒的人有两个,能解毒的药却只剩下了一粒,任谁都明白,此刻他们中必然有一个人将无法得到解救。
其实早在萧云山一开口,沈冰弦便曾试着默默运了运气,结果不仅丹田之中空空如也,更有一阵锥心之痛附骨而来,看起来确实是中了那海陵香木与素心紫兰奇毒的症状。须知习武之人修行十分不易,许多人都将自己的一身本领珍如性命,萧鼎专挑了这种毒药来对付他,摆明是要先废了他武功再取性命,用心可谓相当之歹毒,全然是没有半份还在顾着两人间那十数年来的养父子之情。
要说沈冰弦这人,单从外表瞧去简直是艳若桃李灿若霞光,但凡眼神正常的人见了总会不自觉地生出些亲近之心。偏生他明面上操得是那日日死别生离的戏子营生,暗地里过得又是百般见不得光的暗探生涯,再加上平素待人总是冷漠无比,连说个一字半句话都嫌多,所以竟常被众人误会做了冷血无情之辈,可实质上,自幼颠沛流离、际遇坎坷的他心底深处却比常人更为渴求温暖。按说以他的为人之敏锐、历世之深,如何会猜不透萧鼎其实一直是在利用着自己,然而为了那份看起来很美好的父慈子孝,就算明事实如何,这么多年来他也都尽心尽力地替义父出生入死,从未曾有过畏难退却之时,结果临到头了一切辛苦付出却换来了个致人死地的天下奇毒,真个由不得他不意懒心灰、意兴阑珊。
“那要怎么办,萧大哥,这解药一人吃半粒能有用么?”率先打破这沉寂的人是子宁,一脸期待地望着着萧云山,他提出了自己所能想到的解决方法。
“没用的。”萧云山摇摇头,“这毒十分霸道,连解药也刁钻得很,若只服一半则非但不能有解毒之效,反而会加剧毒性。”如非如此,父亲又怎会专登挑了它来对付武功高强的沈冰弦,还顺势拿了子宁的安危来与自己谈判。
“啊……”,萧云山的回答令子宁略微有些失望,然而仅仅垂头片刻后,他很快便又打起了精神,一脸释然地朝着左右笑道,“对了,萧大哥你刚才是说这毒药会让人全身无力并会失去功力对吧,但我并非是习武之人,就算中了毒没什么太大的紧要,所以你还是把解药给沈大哥服用好了。”
此言一出,沈冰弦与萧云山两人的身形皆是微微一震。
萧云山此时想的是,原来小弟已经对这人情深如此,宁肯自己去受那中毒之苦也要让沈冰弦安然无虞,思及此处,他的心不由得急剧收缩了几分,几分苦涩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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