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掌灯时分他才醒过来,看到我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灭了下去。我告诉他要好好休息,保重身体。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看。昏黄的灯光下,他乌黑的眼仁如同一潭幽深的泉水,雪白的肌肤泛出淡淡的光彩。每每看到,我都会不禁想到男人怎会如他这般,好似冬日里的白雪。
“你好好休息吧。”我迫不及待地离开,因为害怕看他那双沉静的眼睛。
“你就那么不愿见我吗?!”
他的声音嘶哑,听在我耳中如同刀绞。那是我造成的罪孽。我无话可对,亦不能回头,只好僵立在那里,等着他说话。
我没有等到他说话,却等来他深情地拥抱。他从身后紧紧地抱住我,喃喃道:“以后不要不理我。可不可以……”
我想将他推开却无力,转过身看着他,许多话霎时全部说不出口,只道:“那天晚上……”
“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他打断了我的话,接道。
我发现此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一种复杂的感情。
“那是一个错误。它本不应该发生,你把它忘了吧。”我接着说,“全部都是我的罪孽,我会祈求佛祖的原谅。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他大睁着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就这么盯着我看。仿佛见到了魔鬼那样,他就如此看着,不信、迷茫、心痛、绝望……各种情绪在他眼中变换,最后是一种寂灭的黯然。那双如水晶般清澈的眼睛,如同死灰一般。我以为他会质问,他会指责,他会不甘心甚至会哀求,可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看着他,慢慢地走过来,我的心不安地狂跳起来。不是怕他责骂,发泄,诅咒甚至我宁愿他打我,可是我知道他不会。而我害怕的正是他什么都不做,这样我的罪孽便越发得深重。即使永堕阿鼻地狱也无法消除这一身的罪孽。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来,看着我。
此时,我才发现他的脸颊一片湿润,还有更多的泪水从他的眼角处流下来。我不忍再看,匆匆别过头去,我们之间究竟错在了哪里?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不信。”他说,声音很轻,恍如一缕游丝。
“你走吧。”
“我不信!”他扳过我的头,“看着我,你看着我,再说一遍,你不愿再见到我。”
我没有勇气看他,我更没有勇气再把那句带着扎他的刺的话再说一遍。你走吧,从此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使你我的罪业不再加重。可是,他不依不饶,他沙哑的声音透着绝望中抓住一根浮木的情感,如果我不看着他便会死去。
我抬头看着他,几次张口都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乌黑的发丝因着泪水的缘故附着于他苍白的面颊上,更显得他纤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一种一触即碎的美。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中,仔细端详欣赏,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吓得我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到他慢慢地靠近,可是我不敢动,只能低着头在心中默念心经,可是一遍又一遍的经文也无法消除我心中的杂念,他刚才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他靠在我的怀里,抱着我轻声说:“你说不出口,证明你根本就放不下我。为什么你不能面对事实,如果这一切都是罪孽,那么就让我来替你承担。”
心,在那一刻似乎碎裂了。
这罪孽明明是我造成的,为什么你要承担?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傻,就像小时候总是将我的过错一并承担,让自己被母亲责罚,却让我免于被师父责打。我看见他的眼睑微微地颤动,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一道阴影,遮掩了他此时的情感,然而我知道他肯定是伤心的。他的眼角仍有晶莹的泪珠,仿佛在诉说那心碎的伤痛。
我忍不住低下头吻去那些刺痛着我的眼,亦刺痛着他的心的泪珠。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接着便任由我继续吻下去。此时,我只想消除他心中的哀痛,只想让那些证明他曾心痛过的证据——泪水,全部消失。情感犹如洪水猛兽,冲垮了理智铸就的大堤。此时,我仿佛已经不是自己,以往二十多年来所有的戒持在一瞬间化作乌有。
我不是那个诵经修行的法悟,我是谁?我不知道。我只想抱紧子衿,温暖他冰凉的身体,消除他心中的伤痛。我只知不想子衿离开,不想看不见他的笑容,不想听不到他的声音,不想他伤心,不想……
冰凉的唇瓣柔润而芬芳,在纠缠中慢慢变得火热。他的肌肤如雪一般映着清冷的月光,透出一股寒凉,且细腻得仿佛触手便能融进去。他的头用力地向后仰着,神情楚楚又不堪,我只想将他抱得更紧融入体内。他发髻松散乌丝缠绕着我们的身体,流泻着呻吟,仿佛一段沙沙作响的时光从指间流过,被如此辗转地摩挲着点燃那肌肤的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因果
法悟
一念之间,我选择了永劫不复的去路。
那一晚的疯狂过后,我彻底沦陷了,深深栽进了这一段不为世俗所容许的孽恋中。我想要摆脱,却又不能。每当看到他时,我便无法挥断这一切,不想伤害他。在修行和他之间,我竟无法做出选择,我是一个罪人每天都在菩萨面前忏悔。那罪恶感如同一道道沉重的枷锁,一天一天将我压得喘不过起来。
师父似乎看到了我的挣扎与痛苦,我不知他是否知道本因,但他将我找去谈了很久的佛法。最后,师父让我外出苦行,离开妙法寺。没有细想,我便答应了,不忍心让他离开那就我离开,也许这才是这一场不该存在的情爱的最好归宿。
离开妙法寺之后,我四处云游,每到一处寺庙便会向那里的高僧学习佛法。渐渐地,他的印象似乎淡出了我的记忆。我不会再总是想起他,只有偶尔看到一些触动记忆的东西才回想起他来,林子衿,一个如白云般柔软细腻的人。
修行的过程有些艰苦,我却乐在其中。以前,我一直认为佛法不过是度一切苦厄,然而如何普度众生我却不知。这一路行走,看尽了人生百态,也学会了许多佛教奥义和人生哲理。在这几年的时光里,我觉得自己已经学会如何放下,已经可以割断这红尘中的一切痴缠杂念。或许,以前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虚浮的梦,是修行中的一个劫。
我在离开八年后再次回到了妙法寺。师父见到我时很欣慰,他认为我的佛法修为大有精进,此次修行于我有莫大的助益。我只是感谢时间让我可以尝试着抛却那一道心中的枷锁。我知道他仍在此间当官,但我不想也不会去见他。我们之间永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果。
那天,我一如往常在房内打坐,突然手中的佛珠散了一地。那是当年他上京赶考前送给我的念珠,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手中留着最后拨到的一颗,摊开掌心只见念珠上刻着:法悟子衿。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念头,但很快消逝了。永久了绳子总会断的,也许这是让我放下以往一切的征兆,也未可知。
第二天,方丈让我与几位师兄弟下山去替人家做一场法事。来到那家门前,我呆住了——林府,如此熟悉的门庭,我曾经来过许多回,在这个院子里还有我亲手栽下的一棵杏树。这里不是别地,真是他的家。如今门楣上白绸纷飞,两旁挽联成对。是谁过世了?他的父亲还是母亲?为什么走了这一路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到了灵堂,偌大的棺木停在中间,显得孤独而凄冷。前面的排位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大字——林子衿。不可能,他还正年青,怎么可能就离开了人世,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或者只是一个玩笑,是他对我回来后不见他的一次恶作剧。我推开棺盖,一张熟悉的容颜霎时引入眼中,只是已不如当年那般白皙圆润。整张脸瘦削而蜡黄,诉说着长久以来的病痛折磨,乌黑晶亮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再也不会对着我笑,对着我哭,对着我生气。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离我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我们之间真的永不相见了。
心在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什么叫痛彻心扉,我不知,因为心痛到最后是麻木。此一生,我终究是无法放下。原以为我可以跳出红尘,如今才知我早已葬于这红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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