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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热……等鬼怒川出院,会去扫墓。”那小鬼是不讨人喜欢,可小热一定很在乎这个患病后新交的朋友。

河本一口答应,也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去洗手间”的两位回到病房,对刚才发生的事还浑然不知的好友提出想请河本润一合影。有马万分真挚地扯了个谎:“我们去洗手间路上就顺便到四人间那边问过,润一君因为肺部感染被送到呼吸监护室了。”若不是同他一起见过河本真一,草津都快相信了。

“这样啊……”今天没见过河本真一的小热没理由不相信,从一个装着被姐姐归类为“不需要带进层流室的物品”的袋子里翻出了那顶蓝色棒球帽,“那么我就戴他送的帽子拍照吧。”

草津确信自己看见了,和帽子一道被拿出的还有一个银白金属光泽的小东西,同时也确信它是某只没品的手环——随着那头粉红袋熊的离去,由外星高科技产品退化为彻头彻尾的小饰物,如同豆绿刺猬给予他的变身戒指。事到如今,再设想那些外星生物还在的话能否轻松治愈地球上的疑难病症也没意义,让他在意的是那个可笑的小环儿及其代表的一切在小热心中的份量,拥有戒指的他不可能不懂。

“手环……其实可以带进去吧?”如果留它在身边就能感到向上的力量,是黑历史的证据又有什么关系?

“还是不了,拍完照片就让姐姐拿走吧。”小热边说边把帽子和手环戴好,“有点担心会造成什么奇怪的影响,毕竟材质不寻常啊……”

明白他当着姐姐和姨妈的面不好说透,草津无声地自行补完:到底是外星货。

恰巧这时一名护士进来,提醒病人十点钟快到了,请他跟自己去泡药浴杀菌,大家便拜托她分别用有马和静江带来的相机给全员拍了两张合照。看着青梅竹马摘下棒球帽和手环时的不舍神情,草津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搁置问题不下决心。

“不能再放纵小热任性下去了。”与有马并肩走向停车场,他宣布了他的决定,“分明就很想见那群人,编一堆谎话有什么益处?好友做错事,袖手旁观不去纠正他,我会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锦史郎打算不经他同意就说出去?”有马没有明确表示赞同或反对。

他摇头:“我答应过小热替他保密,就一定做到,但在其他事上,我必须先以身作则,告诉他坦诚才是正途。”

有马最是懂他,很快猜到:“你是说……河本润一?”

“正是。下次……假如小热问起,燻也毋须再瞒。那小鬼时日不多,本来就是他说给我听的,所以别怕刺激到他,小热……他应该心中有数才对。”

“我知道了……”有马说着忽然转头望向身后,“啊,拿过来了,动作可真慢!”

草津也回头去看,原来是有马家的一个保镖拎着河本真一送还的轮椅跟了上来。

“……燻……那个……你有用吗?”

“说不准,或许有吧。”有马笑颜以对,那笑容干净纯粹,草津从中读不出任何多余的东西。

外宿一夜的代价,是草津接连三天没能出现在医院,有马倒是去了一次,隔着玻璃墙会面、通过对讲机交谈能了解到的也极为有限。还好静江同意每天晚上和主治医生交流后向他俩通报这一天弟弟的情况,这位未来的医生会在邮件中坦率地交代弟弟有哪些不良反应、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医生的应对处置等等,比报喜不报忧更让他们安心。

每晚读过静江的报告,草津还有一件大事:研究青梅竹马的手机。

没有开机密码,没有锁屏密码,邮箱设为记住密码自动登录。小热从来缜密,如果只为让他代发邮件,告知电邮地址和密码,让他在其他终端使用即可。把某种程度上不设防的手机交由他保管,无异于说他能看到的东西都不介意他看——甚至是希望他看。

从医院回来后,有两个晚上,他把小热的电子邮箱作为睡前读物,翻看好友与防卫部那群人的历史通信以及草稿箱,以备有朝一日需要他冒名写信时能编出以假乱真的文字。不可思议的是,小热在毕业后一次也没跟由布院通过信,给由布院的最后一封邮件还是高考前分享的复习资料,而向后辈们虚构的海外生活,从没让那家伙成为读者。

他根本不想承认,和低年级那几个相比,同年的那家伙跟小热更要好,但事实就是事实。宁可撒谎也要和关系较远的几个保持联络,却和最亲近的一个不相闻问,这不科学。大家还是同学的时候,小热跟那家伙就黏黏糊糊得特别坦然,他恨得咬牙切齿,咬得牙根都发酸了,那两人也不知“收敛”为何物。这样的两个人,哪有那么轻易就断绝音讯?

后面的两个晚上,他的睡前读物改为小热和别人互发的短信,这让他更坚信自己的判断,也更迷惑了——那些随意的、亲昵的、毫无界线的短信都在诉说着由布院烟在鬼怒川热史心目中占据了多高的地位,所以有什么理由漏下那家伙不联系呢?

终于又能跟有马一起去医院的日子,草津站在层流室的玻璃墙外,看着空空如也的床,突然问有马:“如果燻碰上和小热一样的事,也会像他……瞒着我和阿古哉吗?”小热今天开始接受放疗,现在被送去照放射线了,他们还要等一小时左右才能见到人。

“是我的话,一定变成家族的大事件,要做何种程度的公开,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有马的回答很务实,“不过锦史郎和阿古哉……我想我会告诉你们,就算想瞒都瞒不住的。”

草津放弃了迂回提问:“我……这几天才知道,他住院以后,唯独没给由布院发过电邮。感觉……有点介怀。”

“这个,锦史郎已有答案了吧。”有马不以为意。

被他这么一说,草津也怀疑自己在明知故问了——而且问的还是个蠢问题。可直到他的青梅竹马被裹得严严实实推回层流室,他也没从脑袋里搜刮出“已有”的那个答案。

护士称给鬼怒川注射了镇静剂以免在放疗过程中乱动,药效还未过去,人不大清醒。两人又不能无视时间表一直等下去,只好带着没能和他说上话的遗憾返回眉难。

这样遗憾的探视经历又重复了许多次。接受致死剂量的放化疗令鬼怒川虚弱不堪,发热、恶心、腹泻、失眠轮番上演,生化指标全面下跌,没力气开口说话成为常态。状态最好的时候他能够走到玻璃墙边,和外面的朋友们靠近一点——草津注意到这么短的距离已让他的小热汗如雨下。他有些悲哀地想到,那个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连他最讨厌的咖喱也能炮制成可以入口的美味的小热,因为放射线对黏膜的伤害,几乎已丧失正常的嗅觉和味觉,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了。但能进食都是值得庆幸的事,为肠胃不适和口腔溃疡所迫以营养针维生的日子更难熬。

“小锦,你说血型改变会连性格也一起变吗?”干细胞输注完成后第十天,小热对他说了进入层流室以来最长的一句话,“以后……我会变成和姐姐一样的B型,要是能像她那样坚强勇敢就好了……”

他握着对讲话筒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那是伪科学吧!”再不好过也会在他面前努力微笑的小热,还想要坚强勇敢到什么地步?

“不愧是小锦……就不该问你,换燻跟我讲吧。”

他交出了话筒,听有马一本正经地扯着血型与性格,拉拉杂杂扯了足有十分钟,连类人猿有哪些血型都谈到了。最后,透过玻璃他看到卧床的青梅竹马又说了句什么话,有马在短暂的沉默后回答:“他还是不大好,呼吸机不能撤。热史要快点好起来,出了这个玻璃屋才能见他呢。”

“燻?”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啊,锦史郎在催我了,”有马向玻璃另一边挥了挥手,“我们该回去了,下次见。”说完挂断了对讲。

他忍住没问他们的最后一个话题是什么,也对小热挥手告别。如果现在问了,不好的预感告诉他,他可能要当场和有马吵起来,而小热看见他们吵架,听不到内容又无力相劝,准会担心得要命。

忍到停车场,准备上车时他才问出:“燻刚才说……谁不能撤呼吸机?要小热快点好起来去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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