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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马表示认可:“当然了,不只认识比较久,你们在对方心中的位置都高过我,这一点……每个人都清楚得很。”

他说得坦坦荡荡,更不在意把自己扯进去作为陪衬,倒让草津不知该说什么了。

“锦史郎,正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得很,所以静江小姐愿意多跟我说些详情而不是跟你说,我听总比你听受的打击小;所以河本的事……热史故意问我而不问你,如果是会伤到他的坏消息,由你说的话对你太残酷了,不如由我说……所以,锦史郎什么也不必多想,因为我才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没有不甘,没有委屈,没有怨怼。但在草津听来,说出这种话时心境不可能悠然愉悦,就是不比他在梦里经历过的刻骨之痛,总少不了难以入喉的苦涩。始终稳稳支持着他的有马,不声不响地吞下过多少苦涩呢?

“燻……谢了。”轻飘飘的感谢,单薄得好笑,“你没做错,不需要赔罪。等小热搬回普通病房,还是让我告诉他吧——这是命令。”残酷也罢,不能永远把残酷的事都推给有马。

“也好,能出层流室说明情况还行。”这次有马没岔开话题,平静地接受了他变更过的命令,“锦史郎快去吃早饭吧,还有什么事,下午我去接你再聊?”

今早要跟父亲去公司,他知道该结束通话了,不能让父亲久等:“嗯,你也是……好好吃早饭。”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看上去顺眼了不少,挂电话时他发现映在窗子上的自己不知为何笑了。

下午的医院之行让草津保持了好心情。对着兴奋地告诉他“白细胞计数不再是0了”的青梅竹马,考虑过要问的很多问题都收回了心底。被河本说“好像喜欢着什么人”的小热、被有马说“偶尔也会有意外大胆的行动”的小热,和那个真挚地说“我诚心盼望你们幸福”的小热是同一个人,了解这点就够了。有马没怎么说话,他和小热聊了鸣子的电邮、防卫部的新人和学生会的新人,彼此对本次会面都非常满意。

有一个多星期,草津每天都接到好消息。静江持续报告弟弟的各项指标增速向正常值靠近,本人也有注意到活动太少可能造成肌肉萎缩无力的问题,会在狭小的玻璃房间里做些走步之类的恢复性锻炼。有马独自去探望过他一次,回来也说一切还好。一晃到了草津也能同去的日子,满以为能够看到一个比上回有精神的小热,不想对方比上回更无精打采了,接听对讲时甚至没坐起来。

“小热哪里不舒服吗?”草津有点意外,又觉得没被医护人员围着抢救、可以见亲友的状况还无需过分担忧。

“上午有陌生人来看我,他叫松村,”今天是周日,探视时间从上午十点已开始,“松村俊介。”

草津一怔,从记忆中翻拣出河本润一的身影,那个生命几近枯竭的小鬼狡黠地冲他笑着说:“俊介跟我像亲兄弟一样。”

“你是说……那个俊介?”他对着话筒问,看的却是有马。

有马凑过来,耳朵靠近话筒,表示要一起听,草津便调整了一下话筒的角度。两人脸贴得很近,气温似乎因此升高了几度。

小热叙述得很平稳,听来偏又有空洞无力之感:“松村君……也是刚知道。小润的父亲为了救治他,欠了不少债,只好卖掉房子,真一先生听到电话留言那天就是去帮忙搬家的。后来……河本警官回乡下老家办了丧事,所以松村家虽然是老邻居,但什么都没听说。松村君还是因为他们高中棒球部被教练带去向大学球队取经,真一先生碰巧是那所大学的学生……他们在校园里遇到,真一先生告诉了他小润的事,还说小润在医院跟我关系不错,结果他就来找我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有马像是问着再寻常不过的问题,丝毫没有谎言被戳穿的慌乱,他呼出的空气拂过草津的脸,温热里似是也带着一份从容。

“还能说什么?松村君不住地自责……小润和他通过电话,第二天就不在了,那孩子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绝不原谅、一刀两断。我还能说什么?我只有安慰他——小润从没把他的气话当真,横竖‘绝交’太多次都习惯了……”

听着挚友好像哭过的微微鼻音,草津设想若是自己将河本的死讯告知于他,约摸也不比眼下的情境更残酷。

“小热,”他阖上眼,“别怪燻,是我命令他瞒着你的。他不会违抗我,你懂的,要怪就怪我好了。”距离太近,比平时还清晰地嗅到有马身上纯朴深邃如林木的气息。找不到祛除“被排除在外”的苦涩的方法,至少也想先维护这人一次。

拿着话筒的手倏然被握住——或者说,是有马连同他的手一起握住了话筒。力道不轻不重,卡在不易甩开又不至于令他反感到非甩开不可的那条脆弱界线上。

“谁也不用怪,热史,我们扯平了。”有马的话比动作更让他讶异,“你骗过我们,我们也骗了你,从今往后谁都不要再觉得对不起谁,天公地道。”

良久,话筒里传回了简短的答复:“……是啊,很公允呢。”有马听到才放开手。

他从小热的声音里听出几分释然,安心的同时又有些怅惘。

再三向静江确认过松村俊介的来访并未打断她弟弟恢复的势头,草津重新安排了近期的行程,取消原定的两次探视,换来一次与有马共同旅行。向父亲交代的理由是探访一位隐居乡村的弓道名家——对于独生子这项高尚无害的业余爱好,草津老爷是不会多管多问的——事实上没有哪位弓道名家居住在那处风景秀丽的山村,倒是村民十有七八姓河本。

河本真一早已发来了堂弟埋骨之所的地址,真相揭穿那天他也向小热承诺过,出院后一起去扫墓。他可没天真到以为经受了那样可怕的治疗身体还能复原如初,为免小热发生什么意外,绝对有必要提前进行考察。有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同去,他也没打听对方编给家里的借口,他的老部下办事牢靠,总不会暴露他们的真实目的就是了。

经过旅游开发的村子不似草津想象的闭塞,道路设施、交通服务尚在可接受范围内。当地没温泉不得不说遗憾,但他们订下的旅馆里齐全的卫浴设施可以满足基本需求,雨季游人不多,环境的清静程度也算很对草津的胃口。村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医院,保健所倒是距旅馆不远,如果再自备一些急救用品,带个大病初愈的人来应该不成问题。

办理入住手续后,天色还不晚,他们冒着雨买了花,先去拜访河本警官的老父。由于长孙真一打过招呼,他们的到来没让河本老先生太过意外,老人家用一壶相当可圈可点的乌龙茶招待了两个年轻人,亲自领他们到家族墓园。

将花束留在河本润一墓前,草津和有马辞别他的祖父,撑着伞原路返回旅馆。此行的正事完成了大半,两人都放松不少,一路上像真正的游客般走走停停,不时拍照、评点景致。忽略远远跟着的保镖,说是他们第一次和对方单独出来玩也没错,不是学校组织的修学旅行,也不是有阿古哉在场的学生会集体度假,只有草津锦史郎和有马燻。

鬼使神差地,他回想起那个永难忘怀的晚上,有马在他身后说“约会是两个人的世界”,然后被自己竟然想到“约会”给惊到了。也许就像有马说的,在许多个世界里他们交往了,甚至鬼怒川热史的世界也不例外。可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草津锦史郎和有马燻的世界,他们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大可能是恋人。置身于这烟雨迷蒙的风景中,连走在同一把伞下都做不到、各举各伞的他们怎么会是在“约会”呢?他狠命摇了几下头,断定是雨下太多、空气太潮湿,水都渗进脑袋里了,思维才会疯狂发散。

时刻关注着他的有马立即发现不对:“怎么了,锦史郎?突然摇起头来……”

“没什么。”他强迫自己想些正经事,“景色很美,小热能快点看到就好了,回去先洗照片给他看吧……晚上吃完饭再出来拍点夜景?”

回答他的是万年不改那一句:“锦史郎高兴就好。”

吃晚饭时,外面雨停了,以防万一还带了伞出来做饭后散步的两人看到了这个季节里少见的晴朗星空。

“要是有流星就更完美了,”有马笑吟吟地异想天开,“浪漫主义者锦史郎会许什么愿呢?”

“征服世界”的光环在他眼中不知褪色多久了:“……希望小热渡过难关,一生平顺吧。”

“我的话,希望锦史郎的愿望都实现。”

然而这一晚,夜空没有流星划过。

出游回来,有马好像家里有什么事要忙上几天,带着洗出来并全部过塑以便消毒的照片去探病的就只有草津一人。将厚厚的一叠照片交给护士去处理,接通对讲,他照例先问好友身体怎样了。

这是鬼怒川热史搬进层流室的第三十三天,白细胞计数破万,移植后每日两次皮下注射的刺激白细胞生长的针剂已经停了,血红蛋白和血小板虽未达标但也保持着涨势;昨天才做过骨穿检查,若骨髓象没有大问题,再过几日便可转回普通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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