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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宋明珠又是一阵怪叫。怪叫过后，叹道：“我的魂早被勾走了！”

柳随风看一会儿赵师容，又忍不住扭头去看另一边的李沉舟，他发现今晚的李沉舟眉眼格外得黑，嘴唇又格外得红。此时此刻，柳随风不得不承认，李沉舟是个非常英俊而有魅力的男人。他刚才那句话，不完全是，甚至完全不是恭维之词。他还发现，府里的佣人，还真的不分男女，都好奇地借故打这边过，眼睛无不是紧盯着李沉舟。当然，也有是为了看宋明珠和赵师容的。

于是他心弦一紧，又飞快转眼去看赵师容。这么多年了，赵师容依然眉目如画，言笑晏晏，当年草地上的少女出落成仪态万方的贵妇人，而他这个下三滥的小扒手也人模人样地摇身成了柳总管。人生啊——真是说不出的奇妙，说不出的叫人感慨。

这个时候，兆秋息和鞠秀山双双从门外进来。

“帮主，车都备好了，可以出发了！”鞠秀山道。

兆秋息在看见李沉舟的一瞬间，呼吸几乎一滞。他先是贪婪地把李沉舟从头看到脚，将某些细节，譬如那双被墨蓝色马褂衬得更加白皙的手，牢记于心。然后，他担心这样的注目过于放肆了，便克制住自己，强迫自己的目光看向别处，隔一会儿才飞快地看李沉舟一眼，接着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开。

李沉舟感到所有人都在打量他，目光中所包含的情感各不相同。他忽然想到，若是他穿着这一身到碑亭巷去看柳横波，那小妮子会有什么反应？大约又是恨不得黏到他身上不下来吧……呵呵。想到柳横波，李沉舟脸上浮出笑意。有时候，他看着秦楼月和柳横波两个相依为命的小东西，心情会奇异地宁静下来。这种感觉，只有很早以前，跟二弟陶百窗彻夜长谈时才有过。

柳随风注意到李沉舟脸上浮现的笑容。他的经验告诉他，李沉舟的这个笑容绝对不是因为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发。他的脸沉了下来。

李沉舟已经挽起赵师容往门外走了。宋明珠仍然一副兴高采烈的疯丫头模样，柳随风沉着脸走过去，照着她的腰眼狠狠一掐，宋明珠刚想大呼，回头一看柳随风的脸色，把声音咽了回去。

“发够疯了？”柳随风把胳膊伸给她。

宋明珠心里骂道“你他妈才是疯子！”低了眉眼挽住柳随风的胳膊，咬着嘴唇，娇容惨淡。

两个人走下台阶的时候，兆秋息和鞠秀山正在替李沉舟夫妇开车门。柳随风居高临下望过去，看见兆秋息主动走到李沉舟那一边，弯腰开门，李沉舟坐了进去，车门关上。举止动作倒没什么，只是兆秋息那双眼睛，似乎始终都在盯着李沉舟，那种力度，好像过于强烈了。柳随风再去看鞠秀山，那厮也是开门，让赵师容上车，门关上。动作干净利落，对比之下，兆秋息就显得拖泥带水了。

鞠兆二人几乎是同时走向司机的位置。柳随风心里一动，开口叫道：“小兆，鞠秀山开车时间比你长，让他开大哥的车，你过来给我和明珠开车。”

果不其然，兆秋息脸上像是立刻掉了层颜色。

鞠秀山倒没什么表示，打了个响指，跃进车里。兆秋息楞了一下，向后面的车子走过来。

宋明珠自己开了门坐进去，兆秋息走来为柳随风开门。门是开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前面的车瞟过去。

柳随风见了，忽道：“大哥的脸上有花吗？”一步跨进车内，坐在阴影里，神色莫辨。

兆秋息胸中立刻警铃大作，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上来。他将门关上，钻到驾驶座上。发动汽车时，从后视镜里看见柳随风——目光如芒地看着他。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了鼓楼。

相府营萧公馆里，灯火辉煌，佳宾如织。铺着绛色桌布的餐桌，靠左手壁窗排列成弧形。桌上的餐具，一半是中式的骨灰瓷餐具，一半是西洋银餐具，在水晶灯下光彩各异。男女佣人来往穿梭，给客人添加酒水、布置冷菜。右手壁窗下，排着各式带扶手和不带扶手的沙发，中式的西洋的茶几，早到的贵宾们，三三两两坐在沙发上寒暄。放眼望去，男人们中，有气宇轩昂、身高腿长、穿着军礼服的军官，有西装革履、胸前的怀表链闪闪发光的各行各业的老板，还有梳着分头、撩着长衫、架着圆眼镜的文人。夹杂在他们中间的女客，不是一袭飘逸的洋裙，烫着或大或小的卷发，笑起来“咯咯咯”，就是身材玲珑、旗袍加身、妆容艳丽，走起路来胯摆轻摇。

两边壁窗中央，靠近楼梯口的地方，架起个小小的高台，前面立了话筒，后面坐了几个琴师，低低地拉着舞曲。乐声悠扬，香风飘送。

作为今晚主角的萧易人，穿着一身一尘不染的黑西装三件套，头发梳得锃亮。他一边跟刚到不久的教育部和外交部的要员及夫人寒暄致意，一边不动声色地四下环顾。安顿好这边，内务部的同事又到了，赶紧上前接待。进来的内务部的阮总长，是个富态而精明的胖子，眼下他正携着新婚不久的娇妻，来捧萧易人的场。萧易人作风干练，头脑清楚，会做事，更会做人，是个值得拉拢和提携的苗子。阮总长做了一辈子的官，有小功，无大过，精力一小半用来处理工作上的事，大半都用在平衡各派系势力和关系上。此次几个参选部长的后生都是背景和实力不容小觑的人物，选谁来做部长，也就是他的佐官，让他头疼了很久。虽说是竞选，他的意见其实份量最重，面对好几拨明着问候，暗中贿赂的人马，他很是坐不住，因此这次收到萧易人的请帖，他决定来这一趟，近距离看看萧易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总长，没想到您能来，真是不胜荣幸。”萧易人握着阮总长的胖手，难得露出了诚恳的表情。瞥眼看见总长旁边的小娇妻，微微颔首，“总长夫人，您好。”

小娇妻是阮总长不胜鳏夫之苦，续弦得来的，年纪比阮总长小了两轮。阮夫人看着萧易人人高腿长、高鼻鹰目的长相，芳心暗跳，伸出小手跟萧易人握了握，掩嘴笑道：“萧先生真是一表人才啊！”

萧易人微笑欠身。这个女人很不错，配阮胖子实在可惜，但更加可惜的是，他跟更加不错的女人上过床，对阮胖子的这个新婚老婆，兴趣有限得很。

这时，门口走进一拨军官，领衔的却不是个军人，个子高、眉毛浓，正很认真地听同伴讲话。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家的二子，萧开雁。

“大哥，”萧开雁看见萧易人，快步走来，“这些都是将来我在陆军学校的学长和教官，我给你介绍。”

于是萧易人不得不向阮总长和阮夫人致歉，转而去迎接那群准长官们。内心里，他并不十分赞成二弟弃商从戎，据他的分析，日本人的胃口绝对不仅限于东三省而已。一旦战火南延，战场扩大，萧开雁奔赴前线是迟早的事。萧易人对弟弟没什么感情，却不希望看到萧家人有什么闪失。为党国尽忠是没错，可是把自己给搭进去就不划算了。最后尽忠的结果，不就是多养几个像阮胖子这类的人吗？呵呵，阮胖子还算是他们之中最好的了！

待一一见过那群身姿矫健的军校高材生，萧易人将萧开雁拉到一边，问他：“秋水人在哪里，说去接梁叔叔他们，怎么现在还不到？”

萧开雁犹豫了一下，道：“三弟跟梁叔叔去参加什么诗社了。唐方唐柔跟梁襄邱南顾他们下午去玄武湖划船来着，他们应该到了吧？”

萧易人冷哼一声，“秋水和梁叔叔不在，其他人正在那边玩呢！”用手指了指沙发一隅。兄弟两人均是人高视野广，越过众人的头顶，便看见靠近高台的沙发上，唐家姊弟和梁襄坐着，旁边立着个邱南顾。四个人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

见这情形，萧开雁笑了一下，道：“大哥别着急，有梁叔叔在，三弟不会捅什么篓子的。我先过去招呼他们。”

萧易人点了下头，看着萧开雁向唐方他们走过去。顺手从桌上端起一杯酒，萧易人慢慢地喝，目光逡巡着大厅的情况，好像草原上的雄狮在视察自己的领地。想起三弟萧秋水又在关键时刻给他出状况，他便十分恼火。梁斗在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梁斗跟左翼分子过从甚密？他妈的，在这个时候还敢跟那帮人攀交情，梁斗一定是脑子有问题！他那个海关的位置，别想干长了。这次要不是两家有交情，他才不会请梁斗过来；回头被党务调查处的人给盯上，他这么多年的打拼前功尽弃！

萧易人咽下一口酒，正盘算如何跟梁斗撇清关系，这个时候，门口一阵骚动，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传来：“秦淮商会的人到了！李沉舟也来了！”

☆、晚宴（三）

萧易人刚放下酒杯，就看见赵师容挽着个蓝衫男子出现在大厅里。一直以来，他对赵师容都颇有兴趣，今晚也有点期待这位赵三小姐的到来。偶尔看着三弟萧秋水跟赵师容相谈甚欢的样子，他居然起了一丝丝嫉妒的心。寄出请帖的时候，他就在想，不知道那位李帮主是个怎么样的人中之龙，当年居然可以让赵师容抛下整个家族，倒追上去，离家出走。

因此，他首先看见玲珑身材高挑个子的赵师容出现在人群中时，心里微微喟叹：可惜无法一亲芳泽！然后，他就将目光转到旁边的男人身上。这不仅仅是因为，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个男人，更是因为，那个男人实在是太惹眼了，让人无法忽视。

所以，这就是李沉舟——大名鼎鼎、久未露面的权力帮帮主，当年两场擂台引得万人空巷，赌庄的老板们彻夜难眠。萧易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沉舟，耳边此起彼伏的是一众女人的窃窃私语：“那个就是李沉舟？好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