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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彻听了,忽然不好意思似的,眼睑赶紧垂下去,然而脑袋却弯到床边来了,慢慢靠到李沉舟的膝盖上,额角抵在上面,前后蹭了蹭。

李沉舟忍不住摸他头,大拇指按住头顶的发旋,对他说,“你爷爷和秀音也会很难过的,你爷爷很紧张你。”

也不知道小崽子听进去没有,半晌都没人做声。过了一会儿,李沉舟才听到他低低地道,“其实,在水里快不行的时候,我想到你一次,想以后是不是都再也见不到你了,然后越来越没力气了,就连你也想不起……最后,我只想起一个人,那就是我爹,我从没有见过他,但是一直都在想他,想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想他要是见到我,会不会喜欢我,如果我让他教我枪法,他会不会很乐意……”

李沉舟道:“你这么能干,你爹一定会喜欢你,乐意教你任何东西的。”

阿彻没有应他,片刻,又叹了口气,“我爹根本不知道我……”

李沉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下下地抚摩着他的发旋,男孩子的那种典型的发旋,旋开被洋炉烘得温暖而干燥的软发。

“燕大哥,我给你说点我爹的事,你不要告诉其他人。”阿彻眼睛望着洋炉,放心将头抵着李沉舟的膝,“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跟我说,我爹可威风了,一把青色的□□,一身青衣,十几岁少年郎,就已经立下了名号,很多人都说当今世上,没有人比我爹的枪法更准。”

“是吗?”李沉舟听到那两个“青”字时,心里突地一跳,长久潜伏的预感,似乎面临被证明的时刻。

“嗯,我娘不让我说我爹的名字,怕被人晓得了不好,只说以后等我长大了,出息了,再去找他,说我爹那么威风的人,不会喜欢不出息的儿子……不过我愿意告诉你我爹的名字,也是想问问你是不是认识他。我爹姓柳,叫柳随风,很江南气的一个名字是不是?我娘一直这么说,所以才老叫我小柳子,其实跟我爹姓的意思……对了,燕大哥,你知道我爹吗?”

阿彻抬起眼来,充满希冀地望着李沉舟,那眉毛、那眼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活脱脱一个小柳五。

所以,这一只是名副其实的豹崽子,从根上就没错过。那东西赏了自己一刀外加三颗没打着的子弹,将自己赶到江里去,完了命是捡回来了,却还是在给他养着小崽儿,心甘情愿的!

于是李沉舟不能不感到冥冥中的某种荒谬了,再看向阿彻的眼里便多了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已经被那一只小猎豹咬了一口,这一只是不是也想咬自己一口呢?

“燕大哥——”阿彻半天见李沉舟不回答,疑惑地抬起脑袋,想望进他眼睛里。

李沉舟轻咳一声,“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怕是秦淮商会的柳五总管罢——他居然是你爹?真是料想不到……”不知道自己说些了什么,先搪塞过去再说吧。

“柳五总管?”阿彻眼睛亮起来,追问。

“是啊,他当初加入的时候,排行第五,后来升任总管一职,就是柳五总管了。如果真是那样,我倒是见过你爹一面的,确是一表人才,叫人过目难忘。”

“是吗?”阿彻简直要坐起来了,“他,他……”一个激动,引起肺部的不适,突然大咳特咳起来。

李沉舟忙拍他的背,让他重新躺下,“你先歇着吧,我也没太深印象了,只见过一次……容我好好回忆回忆,等你好了,慢慢讲给你。”

阿彻难得温顺地听了,睡在被里,他说,“燕大哥,以后我出息了,找到我爹,我将你介绍给他,告诉他,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李沉舟心里瞬间苦笑,嘴上却道:“嗯,那先谢谢你啦。”

☆、恭喜发财

这一年的春节,重庆格外得冷,冷雨冷雾和着冷风,沉淀在山脚,流连不去。好容易放晴一下,家家户户连忙将棉被枕头拿出来晒,从地势较高的唐家老宅望出去,满城的花白桃红,高低起伏,有着烟火气的热闹,也有着俗世人的细锁。

柳五终日宅在楼上的房间,睡觉吃喝加自/慰,很少见人。除了莫艳霞,宅子里的人似乎都在避着他,而他好像也在避着他们。那些人活动的时间——譬如清早和傍晚,他是不会下楼来的,一摇一晃坐在窗前,听着脚底下的动静,神情越发得淡漠。即使有时捕捉到赵师容的声音,也愈来愈难以激起心里的波澜。如今想起赵师容的时候,他更多的是追忆那一年苏州草地上的少女,而不是现在这个积极开拓重庆社交界的美妇。那个少女和这个美妇,在柳随风眼中,越来越像是两个不同的人。他想要取之为妻的是那个少女,而不是如今的美妇。可是他又是现在这个美妇名义上的丈夫,一个被束之高阁、终日依靠玫瑰露度日的丈夫,醒着的时候昏昏欲睡,躺到床上的时候又分外清醒,不知道外面正发生些什么,也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他离三十岁还有好几年,却像是个消磨晚景的行将就木之人,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管身后洪水滔天;他半年之前还是个对一切控御自如的总管,达成了今生最大的心愿,以为自己就要品尝到那颗渴盼了多年的、为之奋斗了多年的果子了,结果一口咬下去,满嘴的酸涩微苦,全然不是料想中的情形。然而自己已经站到树上了,还是树上很高的地方,为了爬到这里,他连梯子都蹬翻了,没了退路。碧叶森森的树上,他握着手里才咬了一口的果子,心生茫然,不知道是继续吃下去呢,还是寻路下树,抑或继续往上攀,试一试高处的果子的滋味?

但是爬树又是容易的麽?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爬到这里,几乎耗尽了心力,他委实没有把握是不是能够继续了。当他站在树下还是个半大少年的时候,望着树上的果子,馋涎欲滴。他始终以为哪一天将果子摘到手里,就是美梦成真了,却没有考虑到从树下爬到树上,他自己已经被改变,同时这段时间,果子也变化了。于是一个改变了的自己,面对着一颗同样改变了的果子,既找不回当初站在树下那种仰慕的心情,也找不回之后攀爬时向着目标前进的奋悦。那种仰慕,让天地都瞬间有了光;那种奋悦,让他可以忍受一切原本无法忍受的东西。对这个世界,柳随风本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世人的悲观离合,四季的景色变幻,都消融在他看似深情实则凉薄的眉眼里。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是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没有丝毫父母亲人的印象。他是一头孤独的猎豹,无所谓过去,也谈不上什么将来。出人头地?好像没这个必要——当他手上的枪还不是客舍青青的时候,一个季度里接下的暗杀的单子,就很够他一年的开销了。

是赵师容让他对这个世界生发出了渴念,让他看见春江水暖草长莺飞,也能品砸出某种蠢蠢的萌动。蓦然之间,他好像不再是一个人面对着整个世界,而是有跟世界相融的意思了。也就是因了赵师容的蛊惑,他才会愚蠢地开始憧憬起所谓的正常生活——也就是家庭生活,有妻有子,有家有室,有安身的屋,有立命的业。展眼到未来,他也可以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自己房里的床上寿终正寝,儿孙围绕在侧,墙上是逝去的爱人的相片——非常完满的一生,简直跟小说里写的一般。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成家什么的。对于女人,他只有一波又一波的性/欲,他只需要她们的肉体,也只在床上需要她们。甚至有时候跟她们做/爱也有点乏味了,那些女人在床上的反应,不是顺从的无聊,就是淫/浪的聒噪,或者干脆就是死鱼一条。那些个女人的身体,看多了也十分让他提不起劲,而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些女人的脸,他简直无法在床上正视任何一个女人的脸,否则他肯定会立即萎顿下来,跟吃饭吃吐相似。不是那些女人的脸蛋不美,相反,都是美的,美的各有千秋,美的风情万种。但是一到床上,那些个各有千秋风情万种的脸蛋,都毫无例外地沾染上某种蠢色,就是那种人类被性/欲控制时的蠢色。那种蠢色一上来,再美的女人看上去,都有点像畜生,这实在是很倒胃口的。

那么柳随风自己性/欲勃发的时候,像不像畜生呢?大约也有那么一点像的,不过他向来以为,公畜比母畜要美上很多,所以他倒不是太担心自己在床上的模样。何况柳五又一向遵循宽己严人的准则,一些事,自己做不错,他人做就错,总之就是那些女人惹他讨厌,发泄完了赶紧付点钱钞撵走,屋子里便只剩下一个清除了性/欲的平静的自己,那种滋味也是很妙的。

因为赵师容,他融入这个世间,而今同样是因为赵师容,他再一次跟世界隔离开来,比之前未融入时更加不如。至少那个时候,他不会终日抱着酒壶,睡睡醒醒,似睡非睡,又似醒非醒。胃上的毛病,想来也是加重了,时常突如其来的一阵痉挛恶呕,能让他冷汗滚滚,卧床不起。他不是没有这种样子过,只是那个时候,他拥有完全的精神抗力来熬过去,他不介意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痛苦,他心里不会产生许多不必要的情绪,他甚至以这种独自打熬为傲。

现在却不一样了,很不一样。他的精神抗力被打破削弱,他会介意这种孤独的煎熬,他会想起很多无谓的事,产生无数种软弱的情感,这些情感,很多都是不关乎赵师容的……一场胃痛下来,身体和精神都低落到极点,眼睛里望着四面墙,像是在望着自我囚禁的牢笼,阻止着他迈向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可是他已然渴望起那股烟火气了。那股烟火气,又暖又香,像是烧水的柴禾,柴上的滚水,水里的薄皮馄饨,馄饨中央嫩黄的水包蛋。还有台子上的红辣椒,辣椒熬出的油,外加青葱一颗,油盐少许。香气逼人的味道,还有灶旁忙碌的人……

于是正月里的某个上午,柳随风精神稍健,便决意到街上走走,亲近亲近山城的烟火气。就算他满心认定自己不会喜欢这里的那种俗世的热闹,也还是愿意出去看一看。仔细地刮了脸,换了套衣服,抬起头,望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白得透出青色,是那种久病之人的形状,眼神也愈发得淡漠,既不关心这个世界,也不关心自己。他好像有点回归到之前做赏金杀手时的样子,白色的面孔青色的枪,对什么都缺乏兴趣,只在目标中弹咽气时眼中才升起某种热情。这是他唯一一个表示欢乐的标志,因为别人的痛苦而欢乐,因为别人的失去而欢乐,欢乐——且有快感。所以他做杀手并非全是为了金钱,也有追求欢乐的意思。平常人的欢乐,他感受不到,见到幸福欢笑的人群,他只有开枪扫射的冲动。他跟世人的情绪是相反的,世人痛苦的时候,是他情绪的高/潮;世人欢乐的时候,则是他心情的低谷。

有点怀念那段做杀手的日子了——柳五套上大衣,戴上皮手套,关门下楼。老迈的木质楼梯呀呀地响着,震动着早晨清寒的空气。升起不久的太阳越过树顶,将阳光穿过窗子和门洞,洒到楼梯上,是温暖的金黄。踏一步,踩到阳光上,再踏一步,震起浮尘一缕,柳五望着自己脚尖处点点金光,心道,真是个射杀的好日子。

是的,好日子。在他看来,月黑风高时射杀目标是很没意思的,白日——尤其像这种晴朗温暖的白日,最适合打出一粒青芒弹,让它钉在对方的后脑或喉间。通常他不愿意瞄准心脏,那里太普通了,出血太多,新手喜欢那么打,目标却不一定都死的掉。射杀,就要瞄准让人必死无疑的地方,贯穿脑干或喉管,一枪毙命,神仙也回天乏术。何况青芒弹很漂亮,很珍贵,他舍不得在那些即将做尸体的人身上浪费。能在青芒弹的伴随下结束生命,那些人也该知足了……

柳五穿过通堂往前院走,在门槛处碰见个老妈子,被问是否要吃早膳,“不用,我出去吃。”出去寻觅点新鲜玩意儿,让自己的口齿唇舌舒爽一下。这阵子是太委屈它们了,日日玫瑰露和冷肉,都吃麻木了罢。

宅子里其他人,不知道是还没起来还是起来了又出去了,他一个也没见到。不过这跟他没有关系,他跟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比他跟重庆那些上江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他无意改善自己跟那群人之间的关系,他已经委屈自己很久了,而今,是猎豹下树狩猎的时候了。让那群人见鬼去罢!

将出院门时,忽见康劫生从有首小径过来,那小子见到他,踌躇尴尬地,道声“五爷早”,步子一转就要开溜。

柳随风偏生不叫他如愿,“你过来!”把人叫住,“这段日子,你对重庆挺熟了罢?”

康劫生含糊应了,心知不会有好事。

果然,柳五随口一句,“我出去吃点东西,你跟着一起来。我对这儿不熟,你给我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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