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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他不进

跟所有那些极不成熟的情人一样,柳随风在难能可贵地释放出态度回暖的信号之后,就开始一心一意地等待李沉舟更为积极的回应——譬如一些眉梢眼角上的来往。之前的柳总管与现在的柳团长,也许拥有许多情场上的经历,却无多少真正爱情上的经验。于这些天真的初涉爱河的人而言,一夜之间冰消雪融大地春回是完全正常、且完全可以实现的。他们对自己曾经有过的言行,印象通常薄淡;而对他们对自己稍作屈尊的举动,记忆的却很牢固。付出必有所得,递出一只桃必能换得一个李,他们无比自私又无比自信地,按照自己变幻无定的需要出牌。几天前他们堪堪毫不留情地打出了大小司令,独眠十日后他们又亲昵地发下一张梅花三了,而将大小司令不露痕迹地藏起。爱情——如果他们对此有何想法的话,大约可算作过家家的一种,张牙舞爪上房顶,皆无不可,反正到最后总能为自己扣住一个愿意无条件忍受他们的隶仆或老妈。当然这些隶仆或老妈侍候他们的职责范围也包括在床上……

北上长沙的一路上,柳五就蓄满了耐心等待着李沉舟向他发出信号。既然老骚货在北教场那个假洋鬼子面前已经摆出了那样的姿态,他想,那么离他们的内裤重新贴在一起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远?——柳五在列车的铺上慢慢地吸烟,望着冉冉的烟雾计数着时间。他绝不会羞于承认——他甚至反复地跟自己确认,主要是由于自己急于想做/爱,才会破格地主动向李沉舟走上一步。这个解释令他感到满意,同时他也受够了他裤裆里那个精力旺盛的大宝贝从早到晚胀乎乎的无赖样。小无赖充足了血,每每跟个行将破茧的大虫似地在他内裤里拱来拱去。他总觉得硌得慌,然而列车上又并无操场来供他长跑以泄力;所以他已经连续数日求助于冷水澡,然后带着做体力活般的厌倦,五指成圈,自根部开始缓慢地将小无赖按摩亦安抚。“不爽利!不爽利!”这就是小无赖给他的回应,一边昂着个斜斜的蘑菇头,一边小声地汩汩地流口水。柳五躁气上来,拿皮带头抵了那蘑菇头一下。“日呜——”小无赖一声惨叫,“我不活了,日子没法过了!我不活了,日子没法过了!我不仅要为和尚把根,还要遭受和尚的虐待!——罢了罢了,我自断筋脉作阉官的软肉算了,专职导尿,再也不生其他的心思!”呜哩呜喇,伏在双腿间笃笃地跳。

柳五只好又去冲冷水澡。抓着浴巾出去的时候,他好像听见隔壁康出渔他们几人的大车厢里打纸牌的声音,而且好巧不巧,正是李沉舟的那一句:“那么,方才可算是我赢了?”那声音听在耳里,软土中抹了磁似的。

然后便是康出渔那只水老鸦“哇——呱——”的赞同声,其间混杂着康劫生不甚专心的一两声以及小丁忽高忽低的附和。“噼啪啪啪啪”,洗纸牌的声音震荡了空气,“小丁,去切两个皮蛋来,淋上麻油拌着吃!”水老鸦开怀之下,胃府更加彰显了空虚,这般发出指挥了。一整间车厢热热闹闹,带着亦真亦假的乐观隆隆地奔向即将吞噬无数生命的前方。

柳五抓着浴巾走进他独享的冲澡间,“啪”地关上门,他心里的那只小猎豹正突着嘴唇,皱起了眉头。突唇皱眉的小猎豹不会向任何人承认,他也想到那个热热闹闹正在打纸牌的车厢里去,分得一张座,抓得一副牌,拈几片淋了麻油的皮蛋,嘴里再叼根骆驼牌香烟,扑着眼睫向桌子上潇洒地扔牌。跟他一侧坐的李沉舟,必定会责备地伸过手来,将他嘴里的烟一下抽走,按灭到茶缸里。而自己则无谓地咧嘴笑着,腾出只手,对着旁边那个无辜的大屁股实实地一掐,再一拧……小猎豹于幻想中的场景中卷尾漫步,嗅着淡淡的烟香。他越过重重叠叠、有形无形的障碍远眺那个乐陶陶的露营地,默默地将自己困在狭仄的冲澡间,经受冷水的冲刷。他等待着李沉舟那一个冲天礼花般的信号,于暗蓝的夜里炸开五彩斑斓;他等了又等,从昆明等到贵阳,又从贵阳等到邵阳,等来等去,老骚货仿佛把根扎在了那个混住的大车厢,不曾挪动半点。

当初在昆明上车时,柳五留了个心眼,故意走在后面,瞧着老骚货的背影,专看他往哪个车厢去。康出渔那水老鸦的嗓门足够大,横穿四个车厢不减其势,他人还在扶梯上,就听见康出渔呜哇地道:“帮主,这儿是咱们几个混住的,那边才是五爷的车厢,一张很大的铺,你是不是……”

柳五蹬蹬蹬几步上去了,正好瞥见李沉舟拎着行李,进了水老鸦睡的那一间。落后的康出渔悄悄向他摊手,表示他无能为力。柳五踩着军靴,嗒嗒几步走前去,挡在门后,不动声色地尥了水老鸦一脚,恨他成事不足。

“哎哟!”康出渔呼痛,揉着小腿扶门。里面的李沉舟转过身,问他怎么了,这时柳随风恰好手插裤袋,闲闲走过,眼珠子牢牢地正对前方。

原野上连绵的灰云自窗外飞快地横过,柳五手指大张撩着湿漉漉的头发,心头琢磨着那日他在北教场主屋对李沉舟说了什么话。依稀仿佛,那晚有着月光,又依稀仿佛,那晚他听了出什么戏。两厢交叠,他依稀仿佛地对那老骚货说“你已经老了”。——深渊现出在路的尽头,小猎豹爪子“哧哧”地抓着地面,不肯以身过去。“你已经老了”,他对老骚货说“你已经老了”,淋浴中的柳五越过深渊,瞭望青天,胸中徐徐地吐出一口气。——这句话很过分麽?这好像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话罢?这应该算一句大实话,老骚货的确不再年轻了麽,二十岁的屁股和三十岁的屁股不可能是同一个屁股,对不对?而他甚至说得并不直白,他不过轻轻地点出这个事实,那个老骚货就一直记到现在,哼。不过当然了,老骚货的心眼向来是不大的,多少年前的事都能拎出来念念有词,今儿个逮住这一句,不知道会记上多少年。小猎豹在心里稍许无奈地撇嘴,为自己找了个小心眼的“老”情人而撇嘴。然而嘴撇完了,关上龙头,气窗外通来清新的风,他的心情并不太坏。——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来把这个老骚货给弄回来,从隔壁给弄回来;他不太担心的,整个长沙,整个遥遥无期的战争,都提供给他充分的时间,供他跟老骚货慢慢地、来回地磨。至于那句话——说了便说了罢,呵呵——老骚货还说不得了!眼下他想做/爱,所以不妨怀柔、权宜,先把老骚货给弄回来,弄回来再说。以后兴许还是得闹,老骚货又搞分房分居的那一套,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眼下先把人弄回来再说。真是——不就是一个骚味异常浓烈的大屁股麽,值得他花上如许心思,真是——

柳随风打了个哈欠,眼里闪起一如平日的刚愎的芒,身上的水揩干了,浴巾围在腰上,悠悠地开门出去。走道上再次传来那几个人打纸牌的说笑声,这一次,他没有徒生歆羡。童年过后,他就再没有对世事失去控制过,今遭也是一样。然而不知哪里一个声音嗤笑道:“哦?那赵师容呢?”

焰芒在柳五眼中一晃,小猎豹仰头向空,仿佛在吐烟圈的模样,“可是李沉舟并不是赵师容啊!”微笑着,他走回到自己的车厢。

等柳五的部队姗姗抵达长沙,日军第十一军已经向湘北集结,薛崇带着几个主要的参谋和师长,基本上敲定了作战计划,只等所有师团一到齐,就依据横纵实施部署。那头柳五的人马后脚下了火车,前脚堪堪踏入安排的营地,吴清末叠着手,戴着那副永恒的四方宽边镜,露出金刚佛陀的泥水笑,“柳团长,辛苦,辛苦!”手里递过一张两日后的军事攻防地图,指着其中一处,“新墙河以北,大云山的前进阵地,这次就靠柳团长了!整个新墙河南北岸,筻口、鹿角、磊石山全线,都由萧师长坐镇,他这两天会召集你们开会。”拍拍柳五的肩,望见一个十二分英俊的男人牵着一匹十二分英俊的马,缓缓地自柳五身后走过。

吴清末刚想开口夸赞,面前的柳五就哂笑道:“所以,我一下火车,你们就把我的墓地给预备好了?墓地就在大云山?”

拿走在前头的牵马的男人,仿佛听到这一声,稍稍踌躇脚步。脖子一动,似乎想要回转的样子,但到底没有回转,牵着那匹看去跃跃欲试的骏马,走向院子对角去了。

“柳团长说笑,这第二次长沙之战,薛司令是想着获胜的。胜利者没有墓地。”吴清末点着头,又泥巴水似地笑了笑,就迈步往回。

柳五低头看着那被用笔圈出的大云山一地,也不免对这场战争心生厌倦——而他还是那种对生活不甚热情的人。抬起头,他四处寻找李沉舟的身影,看见那老骚货正在跟康出渔讲话。他又看了看纸上的部署地图,忽然想到,他这次来前线,可不能再轻涉险地,玩弄命运。上一次他也许无所谓生死,这一次却不可能如此了:他还没把老骚货给弄回来,他绝不能在此之前,先自己在战壕里咽了气,白白便宜那个大屁股。他要稳稳当当地、生龙活虎地活着;他还要活上好多好多年,因为老骚货看样子还能活上很多很多年,他绝不能死在老骚货前面。可是,他也不大想死在李沉舟后面,因为那样便又是一个人,愈发堪惊的一个人了。这样就似乎有点两难——不过,一个想法忽地在柳五脑中升起,那就是,如果他不幸阵亡,不知李沉舟会有何反应?是放一串鞭炮兴高采烈庆祝终于摆脱了他这个煞星呢,还是……

“帮主,帮主,哎,哎,这个屋太小,只得我跟劫生还有小丁三个人住,”康出渔张手拦着李沉舟,“五爷的屋最大,一前一后有两进房,你可以住靠东头的那一间,紧邻着堂屋,干什么都方便!”身子拐着李沉舟,只要将人往大屋推。

李沉舟安置好了“好孩子”,提着行李,本想跟着康出渔一道进去他们的屋,生生被拦回来。鼻脸都讪讪地,他转过身,正好遇上柳随风那凉丝丝的眼。那厮负着手,正一下一下地睃着他。

“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大哥何必一定要去跟老康他们挤通铺?”睃了几眼之后,柳五仿若漫不经心地抛下一句,自己先进去,向右过穿堂,折而向东,那里面是他的屋子。一墙之隔的南边,则是为李沉舟预备的。他晚上睡在这边,离老骚货只有一墙之隔,这要是放在古代的一些小说里,两个隔墙而卧的孤寡之人,是很可以做上一番引人遐想之事的。想一想,他在墙这边轻轻地敲,老骚货在墙那边轻轻地和……柳五满眼含笑地打量着那堵墙,觉得如今这情形实在是有意思的很。他需要越过这堵墙,才能把那个大屁股给弄回来;而这堵墙麽,看似容易跨越,实则大有讲究。什么大有讲究呢?——两日后柳五就要带兵据守大云山,然而此刻他脑中盘算的尽是那个从来都不肯顺他心意的大屁股的事,他知道这是不行的,这里不是昆明,现在也不是儿戏的时候。但老骚货也到前线来了,这教他如何平心静气呢?尤其是那个大屁股到现在还跟他死犟着,不肯痛痛快快地跟他上床干一场,看来他这趟来长沙,会有的忙呢!

忙扰在前,柳五却并未感到太多烦恼,无论是战事,还是情/事,他似乎都无来由地感到成竹在胸。他预感到事情必将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无论前路上困难有多少重。如何解决那些困难?这些问题他还没有去想,但他有一种模糊的自信,相信到了恰当的时刻,只要他倾注心力,最后他就能收获果实,他所希望的果实。困难二字,他这一生已经历的太多,所谓历尽艰辛种种。所幸的是他的运气一向不错,历尽艰辛而无大恙留存至今,且有一定的地位。在不久的将来,这场战事胜利结束(柳五绝不怀疑这一点),那时他作为一个亲历数场大规模战役的军官,即使级别仍是个团长,也算是功成身退。一官半职——他是不会要的,想来也轮不到他要,饷钱却是可领上一笔——十足的卖命钱。带着那笔饷银,加上从前秦淮商会留下的家底,他完全可以回去江南,就回去那南京。回南京后重新成立秦淮商会,将那几处宅邸——估计已败毁的不成样——统统修缮一新。尤其鼓楼那一座洋房,他要将二楼李沉舟的大屋跟旁边的房间全部打通,作为他跟李沉舟共同的起居之所。然后,他要把那个不安分的大屁股给关进去,把门锁上,钥匙就挂在他脖子上,只此一把。此后每个夜晚,他都要抱着那个大屁股,一遍又一遍地磨,早晚把他磨熟了,以后任打任闹,都不再怕他……如此盘算着,小猎豹的眼里升起愉快的光,他在屋里转了一圈,一时无事,便又来到外边,正好瞧见李沉舟在东屋门边开箱放东西,而李沉舟也正好看见他。

赶紧扭过头,以遮掩那流水般倾泻而出的笑意,柳五对未来的信心又登上一个台阶。踩着快步,他去到院角马棚,抚摸逗弄那只性情极得他欢心的马驹子。马驹子也很愿亲近他,见他过来,早已长成皮光水滑的高骏之驹的小公马扬起脖子几下欢吁。柳随风难得温柔地拍抚着这头畜生,这头畜生个性是跟他极为相合的。拍了两拍,忽然想到,这驹子似乎叫作什么“好孩子”,心里哼了一声,打定主意要伺机给他改名儿。其时,柳五心里出现了一个也是三个字的替代品,不过几乎又立刻被他否决了——他不愿意将那三个字渡让给任何人、任何动物。

到了吃夜饭的时间,柳五在营里巡逛了一圈,披着湘江上空柔亮的云霞,回到他所住的那个院落。他进去的时候,李沉舟和康出渔又站在屋前,这次柳随风直接跳过揣摩的步骤,开口招呼道:“大哥不来一起用饭?”他看见屋里的桌上已摆好了碗筷,且是两双,嗯,水老鸦毕竟是识时务的,以后回到南京可以考虑让他提前回家养老。

说完了,他也没有走,而是站在门边等着李沉舟。他想的是大概老骚货又想拱到水老鸦的屋去吃饭,而他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带着罕见的耐心和好心情,一脚跨在门槛外等待李沉舟。

李沉舟没有拒绝。他对康出渔说了这么句,“行,我知道了。”就走过来,进了屋。

几分钟后,两个人便对坐于桌,你一筷我一筷地分盘而食。柳随风自下火车以来,就莫名地心神高扬,莫非是回到了长沙的缘故?且不管,他一勺一筷地向那盘鸡烧毛豆招呼,觉得这碟菜吃在嘴里什么都好,就是鸡骨头多了些。不一会儿,他自己旁边的桌上多出一堆鸡骨,再看李沉舟,只是埋头去挟那青椒土豆丝。柳五不动声色地又剔下根骨头,筷子伸出去,挟着一块鸡,往前一探,丢到李沉舟碗里。李沉舟一愣,柳五却似习以惯之一般,又连续挟了三块鸡到他碗中,并道:“大哥光啃土豆丝,好像不大够。这出门在外,就得拣好的吃。我的军饷没那么多,多买几斤肉几只鸡却还是可以的。回头大哥想吃什么,就跟老康说,所有花费都从我的军饷里扣。这长沙城虽历战火,却也是处繁华的所在,城中不乏酒楼大馆,譬如那玉楼东、四海春,大哥若是想去,赶明儿我陪大哥一道进城逛逛。说起来,大哥可还来过这长沙星掉落之地?”话匣子一旦打开,便能很轻易地绕过那几块礁石。柳五话不多,可这不代表他不善言辞。

李沉舟看着碗里多出的几块鸡,听完他的话,给了他不咸不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三个字,“……再说罢。”就又埋头吃饭。

小猎豹一掌没掴出血,忍不住在心里撇了嘴,“小心眼的大屁股。”然后,他挟光了盘子里所有的鸡块,留下一堆绿乎乎的土豆,颇为惨淡地躺在油卤里。

饭后,柳五接到通知,要上萧二那边报到兼开会。他带着康劫生沿灌木林往北边的指挥营赶,两个人肚内各各颠簸着情/事。待走到了,充作指挥室的农屋的大门敞着,走进去一看,满眼的老面孔。当然,也有新面孔,那是老面孔阵亡填补上来的。柳随风无心挤到最前,觑准个靠门边的位子,过去坐下。坐下后,门另一边上坐着的人斜脸而来,冲他龇一龇牙,若笑若招呼。柳五扭头而望,发现正是孙天魄孙大圣,那兽畜光膀套一件军背心,背心尺寸小了,露出其正胸上张扬的胸毛。孙大圣原籍山东,有胸毛也不奇怪,正跟江南出身的柳五没有胸毛也不奇怪一样。但是柳随风瞧着那一片雄性的耀示,心上止不住地冷哼,他一边把腿收回来,好给另一个进来的军官让路,一边微哂道:“怎么?……你家仲芳可是怀上了?”

而孙天魄不慌不忙,他是瞧出柳随风语气里的嫉妒之意的,这使得他非常的舒畅,“是啊,是啊,明年仲芳就要给我生儿子了!来,柳团长给出出主意,我这儿子是叫孙小圣好,还是叫孙地魂好?”身体倾过来,做个请教的模样。

柳五不知怎地,就想起自己那未谋面的儿子阿彻来,心底某处一软,又一硬,“先把蛋下下来再说罢。”

那孙天魄嗓眼儿里一憋,便是东北虎被猎豹平扫一尾,错失一招。隔着一个门框的距离,人来人往地,只见他背肌耸涌,颈骨咯咯几响——这也是个被惯坏了的悍兽,平日在床帐里作威作福,方方面面都受不得气的。

柳随风冷眼瞧着,他的手指清晰地感知到客舍青青所在的位置。火星爆发之际,萧开雁稳步走到最前,从坐在门边的人开始,一个个点名,“孙天魄!”

“到——”孙大圣一声应过,兽气消散,乜了柳五一眼,此页算是揭过。

萧开雁接着点名,点到柳五,柳五应声举手,萧二见到这第二个煞星正跟孙大圣对门而坐,在心里摇头。点完名,他开始讲演两日后的安排部署,让大家有问题随时提出,任何问题都可讨论。此时各个营的参谋纷纷拿出纸笔做记录,营长们积极点的都凑在萧二前面横开一排,心不在焉的则各有各的形态。门那边的孙天魄,取出烟来点着了,侧个身子,向着门外徐徐喷吐。另一侧,柳五两指拈着,一根一根地揪着唇上未来得及刮去的短须。他飞扬了整整大半天的好心情,被阿彻两个字撞跌下落,加上营地屋子里那个跟他打云手的大屁股,他好像又从门缝里瞥见自己身处的未明之地了。

胡须揪在手里,一搓就掉,他想起自己那个夭折的儿子,想起那个总让他充满了生殖冲动的大屁股,想起方才孙大圣的话……此时此刻,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扎根,那就是,他也想大屁股给他生儿子。

因此,两个钟头之后,萧开雁“散会”两个字刚出口,坐在门边的两位门神就不约而同站起来,同时往外走。孙天魄往东南,柳五朝西南,前后脚奔出门去。萧开雁见状倒也感到消停,他是有点庆幸这二人奔向的目标是他方而不是他。大战在即,他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再受干扰;他希望这两日不要再出什么意外,因为压在他的神经上的事情已经很多了,虽说他从小就是个负重前行的人,而他也一直自认擅长负重前行的。只是今番的这个“重”,重逾千钧,让他不堪重负;且不仅是他要负,许许多多跟他一般、比他年长抑或比他年青的人,也需要跟他一起负。这么多人,这么多生命,这么多颗心聚在一块儿,却仍是无把握能否将之负起。

萧开雁带着一种在沼泽里跋涉的心情,跟着众人一道出去,不同的是其余人等一直出了院子,四散回去到各营,而他则独自一人负手于院墙边缓步而行。头上夜空静谧,脚下夏虫喓喓,仅用肉眼看上去,这个世界是个多么安好之所,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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