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声姑姑吧?”
“。。。”太过突然,景春张开口但没蹦出一个字。
伊宫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将牢房外方桌前的椅子搬到景春床边,自己坐着,开始絮絮叨叨一些过往。景春摸不清伊宫为何突然地提到了过去,但仍硬打起精神细心听着。
好像,说到了小时候的事,有关母亲的,有关舅舅的。。。还有什么?
“我母亲当年是景家的一房小妾,又因为诞下的是个女孩子。所以,虽说我是长女,却无法与景差、望卿相比。他们的母亲是正房,自然从小备受宠爱。我母亲娘家是个无名小户,在家里实在是无地位可言。
我仅比景差与望卿大了两月,自小虽听说家里有两个龙凤胎的弟弟妹妹,却可笑地从未见过一面。我母亲固执,若父亲不来,她也就待在我们院里,不去与其他房中人交际。
渐渐的,家里就好像没我这人一般。
然后,父亲无故被冤死在边关。家里被抄家,一家人四散而走。我母亲也病死榻中。若不是后来景差寻到了我,我都不敢想像我会有一番怎样的人生。”
景春听着,那些故事似与他有关,但又实在陌生。他盯着牢房内的石顶,心思却是想到了别处。之前,朱云下狱时,似乎也是在此处。隔着不远的距离,对面那间牢记似就是他父亲待过的地方。
他与朱云,又或是伊宫与景云熙。虽都是父亲与儿女的关系,但又恍如陌生人一般。有时,甚至还不如。官宦人家的子女,与长辈的相处,不光靠着亲情,还联结着更复杂的东西。
“景春。我跟着陛下这么些年,从未怨过悔过。但景差的死,窦姬的死,张禹的死,朱云的叛逃。细细想来,二十几年的时光,不开心的时候实在占大部分。”
说到这里时,伊宫将手掌轻按住了景春的眼睛。景春本睁着的眼,自然而然地闭了起来。
“陛下前天召我进勤政殿,嘱了我一句话。你的身份,朱云的身份,盘根错结无法叫人辩个黑白。如今你被去了官职,又背了罪名。。。”
景春心跳得利害,他睫毛迅速地颤了颤,刷在伊宫的手指指肚上:“姑姑,你要说什么?”
那声姑姑,叫得实在平常。不隆重,却依然让伊宫眼角酸楚。
“陛下说,要放我们出宫。原本你住的别院,赐名为‘景春园’。他答应我,会将那园子细细保护起来,让我们一生不再被旁事打扰。景春,南宫淮。。。放我们出宫了。。。”
【7】
那天,离寒食节还不足七日。阴沉沉的天空自早上开始就布了乌云,之后如意料般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轩窗听雨,雨落芭蕉叶。
宫内的金砖红墙,琉璃彩壁,都被雨丝切割成了密麻的粒子,重新拼凑起来却终是还原不了先前的景色。雨水打到地面,溅起更细的水花,无数水花浮在空中,又形成了薄如青烟的水雾。
景春撑着油纸伞,身上的绿袍被水花浸深了颜色。他还能清楚地记起,第一次进宫时南宫淮见到他时的模样:
***
淮南帝自上位起身,踱到景春面前,抬手抚在景春眼帘上,低语道:“只这眼,着实不像。”
景春随着淮南帝手上的热度轻阖了眼帘,笑道:“为何不像?”
淮南帝的气息喷吐在景春的唇边:“他瞳色纯净,全无瑕疵。你的,却太深太重,叫人看不透。”
***
禁门处,伊宫正与几名侍卫交谈。
禁门外,是早就备好的马车。
景春每一次眨眼,眼前的宫殿就更模糊一层。是雨气太浓太重,团团雨雾早已将宫闱笼罩。景春看着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隐没在雾气中,就好似自己做了个梦。如今,要醒来了,梦里的影像也就随着梦境消失了。
“景春,走吧!”
景春身后,伊宫的声音传来的清晰。亦如清晨你贪睡梦中,却有一人持续不断地叫你,唤你清醒。
景春脚底徘徊,可明明早在不久前,他就求南宫淮放了他。明明,这座宫殿早没了他要的东西,早无可让他惦念之人。
踯躅彷徨后,景春脑中倒是听到了一个声音。他仔细辨认,觉得很像母亲,又很像舅舅。觉得很像窦姬,又很像他那固执的父亲。
然后,景春听到伊宫的脚步声走近了他,听到伊宫问:“你在说些什么?怎么只看到你嘴巴在动?”
景春回头看伊宫,轻浅笑道:“我听到一个声音,它一直冲我说。。。”
“说什么?”
说。。。
不过是一伤心人,孤城冷宫伴烛灯。
不过一件伤心事,却道终是挂心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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